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枯叶难烧】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重生之深渊 作者:醉笑浮生 安瑞看着明明大上半岁,却比他瘦小了不止一圈的真·豆丁·安小哲,突然觉得,也许这辈子,他应该在身边养一条可以替他好好监视整个安家的狗。 若干年后…… 安瑞扶着自己的腰,望着床上一脸餍足的人幽幽叹气:就算拔了牙,剁了爪,狼还是狼,怎么都养不成狗。 算了,还是阉了吧。 安哲:=口=! 【伪兄弟】 【痴汉弟控】 内容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重生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瑞,安哲 ┃ 配角:等出场就知道啦 ┃ 其它:伪兄弟,养成,醉笑浮生 ================== ☆、重生   第一章   安瑞还记得他爸领着他第一次和那个女人见面的时候,他刚过完十岁的生日,掰掰手指算一算,离他亲妈葬到双龙公墓的日子还没满上三个整月。   见面的地方是他爸给订的。高端大气的西洋餐厅,里面装修得格外精致高雅,悠扬的古典音乐,略带复古的欧洲中世纪风情,就连那摆在墙角旮旯里的一盆滴水观音都仿佛透露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奢华。   安瑞跟在他爸身后绕了几张桌子,然后才被一旁的侍者领到了预订的位置上。   位置是好位置,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坐在旁边虚着眼往外瞧一瞧就能看瞧见外面的那一片海。此时正是日落时分,太阳要落不落地被海水埋进去了半个,那橘色的光便在不动声色间晕染了整一个海面。   这光景真是好看得很。   然而,还没等那半拉太阳被海完全吞噬个干净,安瑞就感觉到他爸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叫他。安瑞冷淡着眉眼回过头,就见他爸拿手指着对面那个跟他死去的妈长得五分相似的女人,风轻云淡地向他介绍:“瑞瑞,快点过来叫人。这是你周姨,从明天起,她将会成为你的新母亲。”他爸望着他,神情居然还挺认真严肃的,“瑞瑞,你高兴么?”   瑞瑞,你高兴么?   那时候的他到底是怎么回答的呢?安瑞半垂下眸看着面前微微反射着灯光的玻璃高脚杯,心不在焉地回忆着。不过,到底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纵使他记性不坏,但现在这么强行让他回想,也确实是太过难为他。   嗯?你问他“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是什么意思?   嘿!老实说,安瑞自己到现在都还没把事情捯饬明白。明明在几天前,他还琢磨着,在对着外界召开宣布破产的记者招待会之前,要不要先独自开车回来给他妈上柱香的——只不过天不遂人愿,还没等他上完香,一场车祸直接把他送到二十年之前来了。   他醒来的时候,正好是他妈下葬的那天晚上。   安瑞自小就是个少爷命,身子骨被娇养得金贵的不得了,平日里是一点小磕小碰都受不住的,更何况现下是自己个儿的亲妈没了,那受的刺激,啧啧,别提多大发了。所以,安小少爷在白日里勉勉强强撑过了葬礼后,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的这件事,倒也丝毫不奇怪了。   但是安瑞这一烧,就足足烧了一个多星期,期间不管是看了多少医生、吃了多少药,就愣是不见好。   就在连安老爷子都开始琢磨着,要是自己个儿的亲孙孙这次真被烧成了个傻子,现在再让安海成赶紧找女人,为安家生一个继承人留给他亲手教养还来不来得及时,安瑞却突然又在一夜间奇迹般地康复了。   更加可喜可贺的是,这一烧,也没给孩子的脑子里留下什么毛病——不但没有留下毛病,倒是还让整个人去了那跋扈张扬的磨人性子,变得更加体贴乖巧了。那小嘴跟抹了蜜一样的甜,说起讨喜的话儿一串一串的,就连素来精明刻薄的安老太太都能被他哄得欢颜。   嗯?你问他既然重生了,明知道会再次对上周玉婷这个女人,那么为什么不提前将人处理掉,还任由着这个女人登堂入室?   安瑞在心底叹气,若是能够处理,他自然也是想将周玉婷彻底处理掉的。但是没办法,且不说他现在这么个小身板还没有储蓄到半点自己的力量,就是光说他那个情种老爸,即便是他除掉了这个周玉婷,他想,不出半年,大约就又会出现什么王玉婷、李玉婷的了。   如果真是如此,他又何必费那个功夫?而且,这个周姨手段本事大着呢,且不说其他,就光是凭借这么张年轻漂亮酷似他妈少女时期的脸,就足够让安海成乖乖站在她那边,当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真“豪杰”了。   没法子,谁让他爸是出了名的大情种呢?安瑞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   其实仔细计较起来,上辈子在他二十岁之前,虽然不喜欢她,但对于周玉婷这个女人他也并没有什么过分排斥的心思——即使她在他妈死了不到三个月就嫁了进来,在安家里面彻底顶了他妈的位置。   毕竟前面说过了,他爸安海成是个情种,一个“宁负儿子也不愿辜负美人”的大情种,就算没了她周玉婷,迟早也会是别的女人。   而且吧,在周玉婷嫁过来的几年里,这个女人行事还算本分,又一直没能生出个儿子来,再加上她收养的儿子,他名义上的哥哥安哲在他面前能说能玩的,瞅着还算有点意思。   安瑞想起自己那个“温和良善,君子如玉”的哥哥,嘴角抿出一个略带冷意的笑。   不过,终究人在做,天在看,就在安瑞二十岁那年,准备松口同意让安老爷子把周玉婷写进家族族谱里时,那一天,却让他因为临时改主意回家而却无意间撞破了当年自家那短命的妈自杀的真相。   之后理所应当的,一时没有压住火气的安瑞立即与周玉婷之间发生了一场异常凶残的撕逼大战,再然后,马上又升级成了流血事件。那场面,啧啧,真是暴力的一塌糊涂,让人简直不忍直视。   想到这里,安瑞又忍不住为自己叹气,当年毕竟还是太年轻,又是自小就被蜜糖浇灌大的,做事半点不经过大脑,行为鲁莽得简直就是缺心眼。   且不说在安海成娶了周玉婷之后,安瑞本来就已经开始与他爸一点点疏远起来,更何况周玉婷又天生是个会算计的,十年时间,日日伙同着她的好儿子在安海成面前装乖扮体贴,日积月累的,早就足够自家那个情种父亲被她牢牢攥在自己的手心里了。   那时候,安老爷子早就不再管事,安海成又完全倒戈到那个女人身边,他身边简直没有半点可以动用的力量。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安瑞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这么些年虽然顶着安家继承人的身份,但是实际上过的有多操蛋。   不过,既然安瑞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弄死周玉婷,那么他就肯定会做到。安家靠不住,那就靠他自己。十年,二十年,总有一天他要亲手弄死她。   在安瑞与周玉婷彻底撕破脸皮之后,又失去了安海成的庇护,安家他自然也是不想再待下去了。综合考虑了许多因素,安瑞最后决定壮士断腕,在当天夜里就主动离开了安家,自己偷偷在外联系上了他亲小舅,慢慢编织起了他自己的人脉网。   再后来,他更是联合着母亲娘家的势力一起,与她明里暗里斗了整整十年。   在这期间,安瑞也算是为此机关算尽,安家也几度濒临崩溃,但遗憾的是,不知道是他那个好哥哥太能干,还是他运气太背,反正直到他死,也到底还是没有彻底掰倒这个女人。   也是怪他倒霉。明明所有的网都已经织好,却偏偏在最后棋差一招,一时不防败在了那个姓贺的衰人手上。   虽然安家在Z市也还算是数得上的门户,但是要是硬和京中的那个贺家比,却是连他们的衣角都碰不上的。倒是不知道那么金贵的人家,是怎么让周玉婷这个女人攀上了关系。不过,有着贺家的小公子在背后帮她撑腰,他最后的那一场输的确实也不算冤。   安瑞安静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似乎是觉得这样的沉默有些不太好,于是侧过头,稍稍抬了抬下巴,示意站在身侧的侍者为他倒上酒。   红酒已经醒过了,端起高脚杯低头轻轻嗅一嗅,一股馥郁的香气便幽幽地弥散开来。醉人的很。   哦,他想起来了。   安瑞轻轻晃了晃杯中的红酒,迷人的酒红色被餐厅璀璨的灯光照的格外好看。嗯,当年,当他将这一杯红酒泼到对面那个妆容精致的女人身上时,那种红如血液的颜色就更好看了。   只可惜,其他的人,包括他的亲生父亲都不懂得欣赏这一种瑰丽的美。   安瑞在心底喟叹着,脸上却挂上了笑,安静的、乖巧的,带着一丝青涩与怯懦,却在眉眼处外露半分小小的倔强与不甘,那是上辈子十岁的他还不懂得拥有的表情。   他端着高脚杯站起身来,轻轻喊了一声“周姨”,双睫不自觉地微微颤动着,他低声道,“我年纪小还不怎么会喝酒,但这一杯,我敬你”,言罢,端起酒杯猛地灌了起来,直到一口气将杯中的红酒喝光,安瑞这才抬眼望了望那个女人和他爸,再然后,在不经意间的一个垂眸间,就蓦然红了眼眶。   上辈子和那个女人斗了那么些年,对于周玉婷身体力行教导他的一些东西,即便是重生了一回他也不敢忘却半分。比如说,千万不要小看一个女人,有时候一个女人比起一条毒蛇来说还要更加可怕;还比如说,对付他那个自诩为大情圣的爸爸,有时候感性的眼泪要比其他理性的证据更为管用。   不过这哭,也不是一般那种形象全无,犹如厉鬼索命一般的嚎啕大哭,须得是那种故作坚强的,隐忍却又难以抑制的抽泣,无声的、动人的、梨花带雨一样,只有这样的哭才能不仅不惹人厌烦,反而容易揪的人只觉心疼。   泪珠要掉不掉地被包在了眼里,安瑞咬着唇,努力平复着气息,但吐字间却依旧还是有压抑不住的哽咽的颤音从嗓子眼泄露出来:“我妈……她去得早,爸爸对妈妈日思夜想的,那个样子看着,我都觉得心疼。”   安瑞低着头,伸手抹了抹眼睛,然后重新扬起脸,望着两人,嘴边的笑努力扬得大了一点,“不过,现在好了。幸亏上天开眼,让爸爸找到了你。你与我妈这么像,这简直就是上天送来的奇迹!周姨,只要你和我妈一样好好照顾我爸爸,我爸爸一定也会好好对待你的,毕竟你和我妈妈长得这么像!”   然后,像是没有看见周玉婷眼底微微闪过的一丝不快一样,安瑞偷偷扭过头,像是不安一样,眼巴巴地看着安海成,脸上挂着一点乖巧体贴的笑,小心翼翼地问:“是吧,爸爸?”   不得不说,安瑞这个人生的真是漂亮。纵使在他上辈子最顽劣不堪、败家荒唐时,来自各方各面的铺天盖地的负面评价几乎都要将他整个人淹没,但是,所有见过安瑞的人却还是没有一个会否认这一点:安家那个小公子啊,生得真是跟画中的人一个模样,漂亮得一塌糊涂。   安海成果然立即就被安瑞这么一副难得一见的小可怜模样唬住了,那么个要哭不哭的样子让他恍惚间又想起了安瑞他那个短命的妈。安瑞他妈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一带有名的小美人,面目纯美,娇俏的跟朵花儿似的。想当年,他为了把安瑞他妈给追到手,也着实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安海成当时甚至都觉得,他这辈子大概就会喜欢这么一个女人了。   虽然从之后的事实来看,那绝对只是安海成因为荷尔蒙膨胀而一时产生的错觉,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安瑞他妈也真的算是安海成的初恋。   这么想着想着,安海成立即觉得有点悲伤逆流成河的意思了,侧头再望一望安瑞当下这么个体贴乖巧的样子,登时感觉像是有把刀正在戳他的心窝子。   “瑞瑞,我的好孩子。”安海成皱着眉头带着歉疚地看着安瑞,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想了想,又道,“不过你放心,就算我娶了新妻子,但是这一辈子我只会有你一个儿子。你放心,安家以后都是你的,爸爸答应你,好不好?”   这话一出,安瑞看到另一侧的周玉婷整个人猛地一怔,她望着安海成,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嘴唇动了动,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她双手交叠地放在腿上,依旧只是端庄贤淑地微笑着,像是对安海成方才给安瑞许下的承诺一点也不在意一般。   安瑞在心底冷冷的笑了一下,只有他一个儿子?这话说的倒是比唱的还好听。若真的只有他一个儿子,那安哲又怎么算?亲子当做养子放在身边教养,亏的他们想的出。   所以在这一点上安瑞也不得不佩服周玉婷,为了获取最终能够赢过他这个正牌继承人的筹码,这个女人可以忍一切所不能忍。就连帮着自己丈夫收养他年轻时因为一夜风流而留下的私生子也毫无怨言。   安瑞看了看周玉婷那张年轻貌美的脸。如果没记错,这个女人现在也不过才刚刚二十整岁而已。说真的,在这一点上,他觉得周玉婷还真的有几分安家人的味道。   脸够纯,心够狠。比他那个光长了一副好皮相的爸爸要能干多了。   因为这一次安瑞的安分与合作,三人的会面气氛总体看上去还算是和乐融融。   安海成依旧还是沉浸在先前的哀伤之中,脸上表情有些恹恹的,不如一开始精神饱满。安瑞淡淡地瞥了他爸一眼,只垂了垂眼,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菜是法国菜,被厨师在盘子里摆出了很精致的造型,先不说味道,就这么一盘,光看上去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安家人在安老爷子的教养下,都奉行食不言,寝不语。一餐饭吃下来,整个桌上只能听见轻轻的咀嚼声。安瑞抬了抬眼,然后状似无意地扫过对面那个用餐姿态尚算优雅却总透露着一丝说不出来的局促的女人。   毕竟再怎么学习,从小的生活背景摆在那里,就算照葫芦画瓢地学得了个形似,却也终究做不到神似。在内行人面前,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   安瑞拿起餐巾擦拭了一下嘴角,然后站起身来,礼貌性地向还在用餐的两人点了个头,低声道:“爸爸,周姨,我先去一趟洗手间。”   安海成点头应了一声,然后朝着身边的侍者看了一眼,随后,安瑞便跟在那个侍者的身后暂且离了席。   直到快要走出大厅了,安瑞这才稍稍侧头回看了一眼原先的坐位。只见灯火掩映下,穿着小礼服的年轻女人正靠近身边成熟英俊的男人悄声说着什么,从这个角度远远瞧着,还真像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一样。   安瑞微微眯了眯眼,随后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目光直视着前方,殷红的唇却缓缓地勾出一个冷笑。 ☆、算计   第二章   安海成举行婚礼的日子选在了农历的腊月二十八,日子是好日子,但因着是二婚,新娘娘家又不是什么有身份的门户,所以两人的婚礼倒也没有怎么大操大办。只是,再怎么力求简洁,婚礼该有的步骤还都是有的,若是真真切切地跑个满场,确实也能让人累个够呛。   不过念在安瑞年纪小,身子骨弱,亲妈又死了才不过刚刚三个月,安老爷子怎么也舍不得让自己这么个亲孙孙受累,是以整场婚礼不过开头让他露了个脸,随后就赶紧差人带着他去楼上休息了。   关起房门,外面震天的喧嚣声一瞬间就被隔离了出去,过于安静的房间与楼下相比,仿佛像是两个世界一般。   两个世界么?安瑞勾了勾唇,转过身,懒散地坐在沙发上,伸手拿起茶几上的一个玻璃小摆件,漫不经心地放在手里把玩着。   眼下,周玉婷进了安家的门已经成了不可逆的事实,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个女人完全掌控住他那个情种老爸,变成这个安家真正的女主人之前,彻底,解决掉她。   安瑞抬起手,将手中分外精致的小摆件对着灯光照了照,柔和的灯光透过摆件上的切面反射出一道道炫目的光,华丽得简直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这一局棋,他的开局虽然并不怎么讨喜,但好在也不算坏。安瑞靠在沙发背上,回想着方才安老爷子对着他说的那番话,微微眯了眯眼睛。   从上辈子安瑞就知道,对于他爸与周玉婷的这门亲事,安老爷子其实并不看好。毕竟相对于安瑞他亲妈当年与安家的门当户对来说,周玉婷这个女人除了年轻漂亮,剩下的实在是不够看。   而且,暂且不说安海成娶了这么一个女人对安家生意简直是毫无裨益,更重要的是,安家这种明明还在热孝期就已经迫不及待得迎娶新人进门的做法,真是实实在在地当面给了谢家一个耳光。   明明是互帮互助的亲家,这次却一下子结了仇。谢家本来就是不输于安家的门户,双方这么公然地一决裂,这对于安家生意上的冲击已经足够让素来精明油滑、利益至上的安老爷子头疼好一段时间了。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安老爷子也都不想与谢家真正交恶。无奈自家的情种儿子已经铁了心要娶周玉婷,他那把老骨头就算想管也是管不住的。   安瑞揣摩着安老爷子的心理,随手又将手中的那个小摆件丢回到了茶几上。那玻璃做的小东西落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然后在茶几面上滚了几滚,这才将将停了下来。   不过好在一切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至少,安家这边还有一个他来当做底牌。安瑞将自己完全地放松下来,仰着头,半眯着眼睛看着斜上方那盏奢华的吊灯:谢家人向来护短,他那个短命的妈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儿,自小被谢家如何当做眼珠子一般娇宠着自不必说。他的亲妈死了,依照谢家人的想法,即便安海成是一辈子给他家姑娘守着身也是应当的。   但是,事实却是这头他们家姑娘才埋下去三个月,那头安家就大喇喇地开始迎娶新妇,可想而知,安家的做法触怒谢家已是必然。但问题就在于他。他姓安,但是在他身上却也流着谢家人的血。这是谢家那短命的姑娘留下的唯一的孩子。   无论如何,谢家都不可能不管这个孩子。   安瑞扯起唇来笑了笑,枉他当年不懂事,被安老爷子当面画了一张大饼,还真就以为安老爷子多么待见他这个“唯一的”亲孙孙了。   操。安瑞抬起手遮住过于刺眼的灯光,然后,轻轻的笑了起来,优雅的,从容的:嗯,老子小时候还真特么的是个傻逼。   婚礼忙完了,紧接着,就该忙着过除夕了。   虽然安海成平日里不爱去老爷子、老太太那边,但是除夕却是不得不去的。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随便应付着吃了点早餐,再收拾收拾,等带着安瑞和周玉婷赶到老宅,已经快是下午三点了。   安老爷子最是不喜安海成这么个惫懒的性子,但是奈不住这是自己的独苗苗,又加上安老太太在一旁拼命的护犊子,是以到最后也没能说出点什么,只是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背着手,转身进了屋子。   依照安家的习俗,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年夜饭一向吃的早,待吃过了晚饭,也不过刚刚六点。   晚饭用罢,安海成直接就被安老爷子叫去了书房,周玉婷在一旁瞧着,直觉地朝着自家男人身边走了一步,然而,这一步还没走实,她的胳膊就被另一旁的安老太太给攥住了。   “妈?”周玉婷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安老太太。   安老太太听到周玉婷对自己的称呼,嘴角微微撇了撇,却也没说什么,只道:“他们男人之间有男人之间的事,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在一旁聊聊家常也就罢了,好好的去掺合什么!”   “我……”周玉婷眼眸闪了闪,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局促,“妈,你说得对,我刚才就是……”   “好了好了,别解释了,”安老太太摆了摆手,不再理她,反倒是转了个身一手拉过了安瑞,仔细瞧了瞧他,然后心疼地道,“我的乖孙孙哟,之前那段时间不还补回来了一点肉么,怎么现下眼瞅着又瘦了?”抬头望一眼正傻站着的周玉婷,又低下头拢了拢安瑞的衣服,“我说小周啊……”   “妈?”周玉婷赶忙上前应了一声。   “我知道你年轻,还没当过人媳妇,没当过人家妈,”安老太太伸手将安瑞全身上下收拾齐整了,然后才慢悠悠地道,“当然,我也能理解。谁一出生就会这个呢,是吧。但是,你现在毕竟是已经进了我安家的门了,无论如何也要学着去做这些事了。而且,我也并不希望安家闹出什么继母虐待继子的……”   “妈!我并没有……”周玉婷有些焦急地开口辩解。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我还没聋!”安老太太皱了皱眉头,忽而又笑了起来,慈眉善目的,“哎呀,小周,你急什么,我这不是做个比喻么?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做不出那样的事,不然我怎么会放心让我家儿子娶你进门?”   安瑞抬头望了一眼周玉婷,随即又微微低下了头,靠在安老太太身边,垂着眼眸,并不说话,安静而乖巧。   他不知道安老太太这次突然帮着自己是想要打什么主意,但是算来也不过是那几件事。安瑞想着,无论怎么算,左右与他的利益并不违背,所以他也乐得在这里看一场免费的好戏。   “妈,我知道了,”周玉婷沉默了几秒,随后却是微微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按了按安瑞的肩膀,“确实是我有些地方疏忽了,我以后肯定会更加注意的。而且,再说了,小瑞这孩子这么可爱,合该就是被人捧在掌心的,谁能舍得他受一丁点苦呢。”   “嗯,你这孩子还算是个懂事的。”安老太太望了周玉婷一眼,然后拉起安瑞的小手,一边走一边道,“乖孙,跟奶奶过来这边,奶奶今年给你准备了一个大红包……”   “真的?谢谢奶奶!”安瑞双眼晶亮,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小嘴一张,紧接着就吐出一串吉祥话,直把老太太逗得合不拢嘴。   安瑞看着面前笑得真心的安老太太,又微微侧头看了看不远处看着自己这边笑得也丝毫不显做作的周玉婷,挂在他自己脸上的笑也越发明媚灿烂起来。   真好,一屋子演员,倒也不知道谁比谁的演技更精湛一些了。 ☆、收养   第三章   安老太太这边结结实实地给了周玉婷一记下马威,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反正安瑞看在眼里,自然是觉得无比舒坦。   不过到底那周姓的女人是个能忍的,莫名其妙挨了老太太一顿训,也不用暗地偷摸儿地找个地方调整下情绪,只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倒是马上就能重新和和乐乐地跟在老太太身后,陪着老太太东拉西扯的唠嗑。   安老太太早些年间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虽然文革的时候很是吃过一些苦头,但是好日子过的久了,打小培养起来的小姐做派却是根深蒂固,怎么也去不掉了。   在安老太太眼里,婚事自然是要门当户对才最是妥当。像周玉婷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只空有一张脸蛋能看的年轻丫头,若是被自家儿子养在外面当个情儿,最多也就算是一段风流韵事,他们这些做长辈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偏偏自家儿子是个拎不清的,要死要活非要将人娶回来,这下可好,丢了自家的脸不说,还得罪了原先的亲家。   老太太原本就是打心眼里看不上儿子新娶的女人,这下一细想,心中更是郁结万分,是以无论这头的新妇对着她如何巴结,老太太听着也只觉得恼人得很,那头说了十句这边也是懒得回上一句,只是自顾自地拉着安瑞不停地问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生活琐事。   安瑞虽然一开始看着周玉婷在老太太这里吃瘪还觉得有些意思,但是瞧得久了,听着两个女人絮絮叨叨的说着家长里短,也是觉得脑仁被吵得发疼。又是坐了片刻,实在坐不住了,便赶紧向老太太讨了饶,寻着个由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安瑞的房间在三楼,正巧斜对着书房。他到了自己个儿的门前,没推门,只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此时距离年夜饭吃完也不过才一个半钟头,时钟还没走到“八”字上面。   他侧过头,看着那扇暗红色的木门,微微眯了眯眼睛。上辈子他因为他爸结婚这件事很是闹了一通,于是当年的除夕晚上,他索性直接就跟在自家小舅后头,直接躲到了谢家去了,是以对安家这边的情况还真的不是很了解。   安老爷子是个精明人,但是这个精明人偏生就留了一个不顶用的风流种。老爷子对安海成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每每见着人了,拉到书房里好生教导点拨几句,大约也是存着尽可能地在自己还不糊涂的时候给自家儿子帮衬一点的心思。   但是,这次的训话,未免也太久了些。   安瑞想着,眼波微动,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又回过了头,伸手拧开了自己房门的门把手,径直走了进去。   因着是除夕,第二日又是大年初一,一晚上的,炮竹声、烟花声就没有停过。纵使安家的隔音还不错,躺在床上,那些“噼里啪啦”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安瑞本来就是个觉浅的,这么一搅合,倒真是被折腾得一夜都没能睡好。   第二天清晨,六点不到,又是一阵急促的鞭炮声炸开,安瑞叹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觉得忍无可忍,掀了被子起了床。   拧开床头放置着的小灯,随手拿了件外衣披在身上,安瑞拖着步子走到窗边,随手就掀开了面前厚实的窗帘。屋内开了暖气,暖风吹了一夜,在现在这个点儿,窗户的玻璃上已经结出了满满当当的小水珠,雾蒙蒙的一片,轻易地就遮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安瑞轻轻“啧”了一声,伸手拉开窗户,抬了眼朝外看了看。外头的天还是黑的,隐隐能看道几颗星星要掉不掉地挂在天上,零零星星的,看起来可怜得很。楼下的街道上,有着几户早起的人家正拎着手电,三五成群地去放鞭炮,隐隐能够听到孩子的嬉笑叫嚷声。   少了窗户的遮挡,那些喜庆的声音倒是越发清楚了。安瑞嗅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春节里特有的硝烟味,混合着冷冽的空气,让他觉得有些头疼。   在屋里有暖气开着还不觉得,这窗户一开,冷风一吹,还没一分钟功夫身上的热乎气儿就全没了,安瑞被夜风吹着,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他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伸手赶紧又把窗户关了个严实。   瞧着这个光景,想要再睡一会儿回笼觉怕也是不成的了。安瑞侧坐在床边,仰着头,后脑抵着墙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正对面的柜子上摆放着的相框。   相框里的照片瞧着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是照片里那个带着一丝羞怯的年轻女人看上去却依旧美得惊人。安瑞至今还记得他爸指着这张照片,对着他得意的说:当年他就是因为这张照片,从而对安瑞他妈一见钟情,直到最后非卿不娶的。   多么浪漫与情深。   恶心得他早饭都快吃不下了。   安瑞慢慢坐起来,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唇,然后起身去了洗手间,简单地进行了一番洗漱。   下楼的时候安瑞看了眼钟,还不到七点半,楼下只有安老爷子一个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   安老爷子听到楼梯那里传来了一些动静,下意识地抬了眼朝着那边望了望,见是安瑞下来了,便随即放下了报纸,冲着他招了招手唤他过来。   安瑞见安老爷子叫他,便几步从楼梯上冲了下来,一路小跑冲到老爷子身边,腻着声儿道:“爷爷。”   安老爷子见着他的动作,赶紧伸了手去接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的安瑞,等接着了,先是伸手揉了揉安瑞的脑袋,随后又轻轻拍了他一下,佯怒道:“在楼梯上都不知道小心些,这么横冲直撞的仔细摔了!”   “那还不是因为爷爷叫我么?”安瑞双手捂住头,大眼睛眨啊眨啊的,显得又可怜又委屈。   “好好好,这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安老爷子被安瑞这么个小可怜的模样打败了,笑着把他拉到怀里:“拍疼了?爷爷给揉揉?”   安瑞嘿嘿地笑了一下,乐颠颠地坐在安老爷子腿上让老爷子给揉脑袋。   “爷爷,奶奶呢?”安瑞问着。   “你奶奶昨夜被鞭炮声吵得一夜没睡着,今早是说早饭不吃了,想要再睡一会儿。”安老爷子答着。   “对了,我说瑞瑞啊,你昨天怎么睡得那么早?”安老爷子一边给安瑞揉着头,一边笑呵呵地问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   安瑞半垂了眼,瘪了瘪嘴,可怜兮兮地道:“头疼。”   “头疼?怎么又头疼了?”安老爷子有些紧张地将安瑞拉开了些,一双眼睛仔仔细细地将他整个人瞧了一遍后,着急地问道,“那现在呢?还疼不疼?”   安瑞暗自观察了一下安老爷子的样子,直到稀奇地发现他那么个紧张模样还真的是毫不作伪后,等了好一会儿才笑嘻嘻地拉住安老爷子的手,脆生生地道:“爷爷您别担心,我昨天晚上好好地睡了一觉,早就不疼啦!”   安老爷子却好像还是不放心,直到拉着安瑞确认了一遍又一遍之后,这才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安瑞的小脑袋,有些担忧地道:“瑞瑞啊,爷爷已经老了,我这把老骨头看样子已经护不了你几年了……”   “爷爷你说什么呢!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安瑞不等老爷子说完话,就赶紧拿手去捂安老爷子的嘴。   安老爷子被安瑞的小模样逗乐了,闷笑了几声。他抱着安瑞,许久,拿下了他的小手,又是叹了一口气:“瑞瑞,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个,但是你现在也不小了,该知道的事也该必须知道了……我若是走了,你爸……唉,你爸他……”安老爷子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安瑞,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虽然这话不应该我说,但是你爸他确实是个指不上的。你的身子骨又这么差,要是没个人在身边护着……”   安瑞眸光闪了闪,声音也放低了些:“爷爷?”   “如果,我是说如果……”安老爷子望着安瑞,犹豫地道,“我们家可以从孤儿院里挑一个男孩养在身边。一来,安家就你一根独苗苗,收养个孩子回来陪在身边也能给你解解闷;二来,若是自小长在一块,情意自然也不比寻常,人孩子受了你的恩惠,待长大了,也必然能成为你身边的一大助力……”   哦,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安瑞抬起头,黑黢黢的瞳孔里倒映出一个慈眉善目、一脸关切的老人的脸。   “瑞瑞,你觉得怎么样?”安老爷子轻声问着。   瑞瑞,你觉得怎么样?   他能觉得怎么样呢?   安瑞一点一点地弯起唇角,他点头,笑得天真烂漫的:“好啊。” ☆、上学   第四章   安老爷子似是没想到关于安家再收养一个孩子的问题上,安瑞能这么快地松口,所以在看到安瑞点头首肯之后,整个人一时间都明显的怔住了。   “瑞瑞,你说什么?你这是……答应了?”安老爷子试探地问道。   安瑞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天真无害的:“既然爷爷都这么说了,我又为什么要反对呢?”他望着安老爷子笑着,像是真正的那种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爷爷总归是不会害我的。”   安老爷子听了安瑞的话,只定定地看着他,半天没有作声。安瑞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歪了歪头,有些奇怪地叫了一声:“爷爷?”老爷子这才收回了视线,伸手拍着安瑞的脑袋,又深又重地叹了一口气,嘴里喃喃着:“好孩子,好孩子。”   然后又沉默了一阵,等他拉着安瑞站起来时,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好了,聊了这么久,爷爷的乖孙也该饿了吧?来来来,咱们爷俩儿个先吃饭,不等那些个还没起床的了……瑞瑞给爷爷说,你今天早上想吃什么?”   “饺子!”安瑞仰着头,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安老爷子,兴冲冲地道,“我要吃茴香饺子!”   “好好好,茴香饺子,今儿个早上就吃茴香饺子……”   饺子是之前就已经让佣人准备好了的,尽管安宅的佣人们都已经被老爷子遣回去过年了,但是让不通厨艺的老爷太太们下个饺子还是使得的。   饺子刚刚下了锅,两人便听到楼梯上传来点声响。安瑞抬头看了一眼,正巧对上周玉婷略有些尴尬的视线。   “爸爸。”周玉婷对着安老爷子叫了一声,然后又低头看着一旁的安瑞,笑了笑,打着招呼道,“小瑞,新年好。”   安老爷子瞥了一眼周玉婷,没搭理她,只是慢悠悠地道:“瑞瑞,现在什么时间了?”   安瑞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应道:“爷爷,八点了。”   安老爷子“哦”了一声,又没了言语。   周玉婷被安老爷子弄得有些尴尬,但好在立即也就调整过来了,她脸上挂着笑,挽了挽袖子就想上前帮忙:“爸,您去歇着吧,这里我来弄就行了。”   “别别别,不劳你大驾。这锅饺子再等个几分钟就该起锅了,你也别在我这里瞎忙活。”安老爷子伸手挡了一下周玉婷,悠悠地道,“你有这功夫还不如赶紧把海成叫下来,这都什么点儿了都!怎么一结婚整个人倒是越发的惫懒起来了,不像话!”   周玉婷忙道:“爸,您别气,海成他昨晚上不知道因为什么,一宿没睡踏实,所以这才……我刚才起的时候他也已经起了,现在大概正在房里洗脸,再等一会儿,人就该下来了。”   安老爷子听着周玉婷的话,一直平静的目光微不可查地快速闪动了一下。但是那丝细微的情绪波动不待人深究,他就赶紧垂了眼,侧身拿了漏勺,快速地将锅里的饺子捞了起来。   “人一会儿就该下来了?倒也正好。海成不爱吃茴香味儿的饺子,”安老爷子淡淡地道,“冰箱里还有些猪肉白菜馅儿的,你拿去煮了吧,正好能让他吃上热乎的。”   说完,拉着安瑞就径直朝着餐桌走了过去。   安瑞乖巧地跟在安老爷子身后,只在一个不经意间侧头望了望身后那个招了训斥,而越发显得楚楚可怜的女人。   纵使再怎么狠辣,现在的周玉婷终归还只是个刚成年没几年的小姑娘而已,比起十年后的那个贵妇人,现在的她,还远远不够看。   安瑞甚至是带着一种莫名愉悦的心情看着周玉婷眼底那抹未来得及藏好的怨愤,他回过头,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完美地遮盖住了那双眼里不断涌动着的情绪。   安海成果然很快就下了楼,他游魂似的走到餐桌旁,朝着桌上的几人望了望,然后直接坐到了安瑞身边。   周玉婷那边的饺子也已经煮好了,她端着一盘放到了安海成面前,温言细语地嘱咐了几句,安海成听在耳里,冲着她点了点头,然后拿了筷子就心不在焉地吃起了饺子来。   吃完自己的那一盘饺子,安瑞擦了擦嘴,然后搁下餐巾,这才侧头看了安海成一眼,笑嘻嘻地道:“爸爸,一大清早的,你总是这么看我干什么?难道我的脸上开出了朵花儿么?”   安海成看着安瑞的笑脸,更犹豫了,他将刚夹到的一个饺子放进碗里,放下筷子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那头安老爷子猛地咳嗽了一声。   “食不言寝不语,我说过的话看来你在外面混了几年,这是都忘光了啊?”安老爷子用筷子敲了敲碗,“吃饭的时候就好好吃饭,瞎掰扯什么!”   “爸,我……”   安海成抬头喊了一声安老爷子,但话还没说全乎,就被老爷子瞪了一眼:“吃饭!饭吃完了,你再跟我来一趟书房,我要好好跟你说一说咱们安家的规矩!”   这一次老爷子的“训话”到并没有持续很久,只不过等到安海成出来后,整个人的感觉像是更颓靡了些。安瑞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也不说不问,只是在老宅里,每天尽职尽责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安家在Z市算得上是大户,平日里想要巴上安家这棵大的人也有不少,是以每逢春节,各路人马就开始赶着趟儿上安家府上拜年。头几天安瑞还出于礼貌出来露了几面,但是到了后来,干脆是面都不露了,只一个人窝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反倒是周玉婷这个刚嫁进安家的新妇,整个新年里,就在安家忙前忙后的照应着,倒是得了个“贤淑知礼”的美名,就连一直看她不上的安老太太,这几日再见着她,言语行动间,态度也和善了不少。   安瑞躺在床上,半眯起眼,弯了弯唇角扯出一抹冷笑,这个女人,还真是聪明的很。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春节过完了,紧接着就到了各个中小学校开学的日子了。尽管安瑞十分不想面对,但是当下,一个摆在眼前的残酷现实就是,十岁……哦,不,过了这个年,他应该已经算是十一岁了。而十一岁的他,安瑞安小公子,目前还是一个就读于Z市市中心某一精英小学的真·四年级·小学生。   安瑞半侧着身子,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一身傻逼似的蓝白校服,脖子上系了条姨妈红红领巾的小正太,顿时觉得有点儿蛋疼。   “我一定要穿成这样?”安瑞扯了扯像个套狗绳一样系在自己脖子上的红领巾,眉头皱的死紧。   一旁侍候着他换衣的佣人有些茫然地望了望不知为什么突然发了脾气的安瑞,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点了点头:“小少爷的学校有明文规定的,无论什么身份,上学期间都必须这样穿。”   安瑞使劲儿想了想,毕竟是太久之前的记忆了,到了儿也没能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上的那破学校是不是真有这么个傻逼规定。但是不管怎么说,好像学校里也确实没有几个人会不穿校服。   得,一学校的傻逼听起来总比他一个人傻逼了强不是?   “要、要是小少爷实在不想……”那佣人见安瑞许久不说话,想起之前他的少爷脾气,一时间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她嗫嚅着,试图再补救一下。   “啧,算了。”安瑞瞅着身边女佣的表情,觉得有些心烦,摆了摆手,算是放过了她,“就这样吧……书包给我。”说着,从女佣手里拿过书包,穿上了鞋就出了门。   门外早已经有专业的司机在等候着,安瑞扫了一眼停在楼下的车,径直绕过了司机:“今天不用送我了,学校并不远,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可是,安先生吩咐过了……”司机听了安瑞的话,整个人都愣了一下,随即赶紧小跑着追上来低声道。   “安先生?”安瑞停下来,转过身子,抬头看了那个司机一眼,许久,漂亮的小脸上扯出一抹冷笑,“在这里,可不只是有一个人姓安呢。”   “这……”司机有些语塞。   “好了,爸爸那边我会去说,你就不用管了。我这边的话,我就再说一次。”安瑞轻轻拉了拉自己的书包带子,眼神淡淡的,“离我远一点。”言罢,再也不多说一句,转过身径直离开了。   或许真的是上辈子的阴影,反正,他想,这辈子他肯定是有段时间都不会想要再坐上这个要了他命的东西了。 ☆、谢澄   第五章   安瑞现在就读的实验一小是Z市里数得上名号的一所小学,他刚重生那会儿因为怕出什么纰漏,在此之前他还特意地调查了一下这所小学的地理方位。不过所幸的是这所实验一小离他现在所住的地方并不很远,即便是走路,花上个十来分钟也就到了。   刚走没几步,安瑞便注意到了自己是被人跟踪了。用着余光看了看,果不其然还是安海成手下的那个司机。这种类似与监视一般的感觉让安瑞觉得有些烦闷,但是介于他没有真正妨碍到自己,索性他也就当做不知道了。   从住处到学校路不远,但是红绿灯倒有不少。一路走走停停的,不过二十分钟,学校也就到了。安瑞站在不远处,抬头打量了一下整个学校。不得不说,光从外表上看,自己现在就读的这所小学还是很气派的,校门高大威严,尤其是上面那“实验一小”四个大字,金光闪闪的简直要晃瞎人的眼睛。   门口的地方站了几个手臂上挂着三条杠的学生,两男两女,其中一个领头的手里揣着个笔记本,看着进进出出的学生们时不时地记着些什么,像是在检查风纪的样子。   安瑞看着一群正朝着学校涌进的小萝卜头,再低头看了看自己,在心底又是深叹了一口气。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衣,又拉了拉书包的带子,忍着心里喷涌而出的烦躁,闷头朝着校门口走了过去。   “嘿!安瑞!”   门口正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的小男孩余光瞥到安瑞的身影,突然猛地一抬头,冲着他就咧出了一口大白牙:“今天你来的怎么这么晚啊,快进去吧,要上课了!对了,给你拜个晚年,新年好呀!”   安瑞扫了那男孩一眼,点了点头,给了个要笑不笑的样子,不咸不淡地道:“都过了十五了,还新年好呢?”   那男孩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好了,你就在这儿检查你的风纪吧,门口冷死了,我先回班上去了。”安瑞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七点五十了,实验一小八点上课,算一算还有十分钟打铃。   “成。”男孩点了点头,“我这儿再弄一会儿也就能走了,等到了班上咱们再聊。”   安瑞“嗯”了一声,冲着男孩摆了摆手,背着书包就走了进去。   学校内里的建筑并不很复杂,一共只有四栋教学楼,每两栋楼之间,楼梯全部是连通着的,来来去去方便得很。在这里一般是一学年要换一次教室的,不过好在他们这一学期还不用挪窝。安瑞慢悠悠地上了楼,绕了一圈,然后在三楼找到了自己的教室。   抬头扫了一眼班级门牌,黑底白字标着“四年级三班”,醒目的不得了。   虽然这才是开学第一天,连书都还没发下来,但是学校却还是规定死了依旧八点到校。此时已经将近八点,整个教室里面满满当当的坐着人,一眼扫过去,空着的位子还真没有几个。   安瑞背着书包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桌椅都很干净,他伸手在桌面上抹了一下,一点灰尘都没有。微微挑了挑眉,视线在四处扫了一圈,然后,恰好对上一个正对着他偷摸儿张望的小姑娘的眼睛。   果然,一和他的视线对上,那小姑娘“刷”地就红了脸,她不自然地低头绞着手,然后扭过头,别别扭扭地跟着在一旁偷笑的同桌说话去了。   安瑞趁着那姑娘再次偷望他的时候,指了指桌子,做了个“谢了”的口型,随后直接坐了下去,随手将书包塞进了抽屉里。   七点五十九分,踩着打铃的点儿,先前那个在校门口检查风纪的“三道杠”终于是也麻溜儿进了教室。大喘着气一屁股坐到安瑞身边,男孩一脸命不久矣的模样趴在桌子上:“呼……呼呼……可累死老子了。”   安瑞斜他一眼:“不就检查个风纪,就成这模样了?谢大宝同学你还能不能行了?”   “卧槽,瑞子,咱们不是说好了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叫我小名的么!”谢澄一个激灵地坐起身来,四处张望了好一会儿,发现全班都三五成群地叽叽喳喳说着话,没人注意他们这边,这才又放松了下来,重新趴在桌子上瞪着安瑞,满脸悲愤地:“你再这样,我们就不能愉快地在一起做兄弟了!”   安瑞哼笑了一声,没说话。   谢澄见安瑞不搭理他,顿时也觉得有些没滋没味的,他把脸贴在桌子上朝着安瑞那头望,好一会儿,像是发现什么稀罕事一样捣了捣他:“哎……哎!瑞子,你看,你看,那边的班花同学是不是一直在望你?啧,你快看啊!”   安瑞被他吵得头疼,用手敲了敲桌子:“谢大宝同学,你是不是一个寒假没挨揍,现在又有些皮痒了?”   “谁说没挨揍?”谢澄眼一瞪,不干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爸那人……他对你这个外甥儿可比我这个儿子温柔多了!”   安瑞听了谢澄的话,轻笑着摇了摇头,却没也多说什么。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八点多了,班主任还没有过来,大约是正忙着发新书的事情。班上依旧吵吵嚷嚷的,一群人一个寒假未见,此时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春节里的见闻。   “哎……我说,瑞子,”安瑞和谢澄之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谢澄又低声地开了口,“那个,你在……咳,你在安家,那个女人对你……”   安瑞侧着头瞥了一眼谢澄,似笑非笑的:“小舅他们叫你问的?”   谢澄挠了挠头,傻愣愣的:“你这都看出来了?”   安瑞弯了弯唇:“你没那脑子。”   “嘿!”谢澄拍了一下桌子,“我这爆脾气!”   谢澄这一巴掌动静太大,惹得前桌的小姑娘回过头就瞪了他一眼。   “我说你说话就好好说话,对人家安瑞发什么神经呢!”   小姑娘长得挺漂亮,谢澄搁在心里偷摸着喜欢了有小半年,好好地就被这么骂了一顿,话里话外还是为了安瑞,这一瞬间啊,心里别提多委屈了。   安瑞看着谢澄那么个丧家狗的模样,不厚道的弯了弯唇,这些天积郁在心中的烦闷总算是散了一点。   “放心吧,那个女人……我自己会解决的。”   谢澄“嗯”了一声,然后望着安瑞轻声道:“爸爸让我给你说,不管怎么样,谢家都会站在你身后的。”   安瑞微微垂下双眸,终于,微微地笑了起来。   八点三十多,班主任总算是现身了。一到班上,先是环视了全场,见班上的学生全部来齐了,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挥手,随手点了一批男孩子跟在她身后去教务处搬书。   安瑞和谢澄他们今天刚换到第一组,正巧被班主任金口点到。听闻这个“噩耗”,谢澄一脸晴天霹雳的模样,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不甘不愿地起了身,随即唉声叹气地跟着安瑞出了教室。   “就是搬个书,至于么?”安瑞看着谢澄死气沉沉的样子,轻嗤了一声。   谢澄翻了个白眼,然后用力地从鼻孔里出了声气儿:“哼!”   安瑞就不稀得搭理他了,跟着大部队走到了前面。   第一组的男生多,每个人搬一摞,两趟下来也就搬完了。最后一趟,安瑞就拿着几小本,跟在扛了一大捆的谢澄身后,显得分外悠闲自在。   谢澄觉得自己憋屈极了:“为什么你就这么点儿?”   “最后就剩这么点儿了。”安瑞轻松地抬手晃了晃手里的几本书。   “那为什么我要搬这么多?”谢澄“哼哧哼哧”喘着气,觉得书堆得太高,他都要看不清前面的路了。   安瑞仔细地想了想,然后道:“大概是觉得你长得丑。”   谢澄瞪大了眼,转头看着安瑞那张的确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蛋,好一会儿,忿忿地加快了脚步:我对这个这个看脸的世界已经绝望了! ☆、扫墓   第六章   因着去年闰了九月,所以导致过年过的迟,这些等等一系列原因加在一块儿,导致各大中小学今年开学开得都挺晚。一个寒假掰掰手指算一算得有三十多天,直把一群熊孩子的心都给玩野了。   等到好不容易让这么些孩子收回了心,再看一看日子,整个三月都已经去了一大半。安瑞心不在焉地写完老师留下的课后作业,然后将摆在自己桌子上的挂历拉过来看了看,过了一会儿,随手在末尾的一个日子上画了一个圈。   从房间里出来,下了楼,安瑞扫了一眼正在收拾餐桌的佣人,随口问道:“我爸呢?今天又不回来吃饭?”   佣人放下手里的活计,朝着安瑞笑了笑道:“安先生带着周小姐去参加了一个慈善晚会,估计是要晚点才能回来了。”   这里的佣人都聪明的很,知道他这个安家的正牌继承人并不多么待见这个新的“安太太”,当着他的面的时候,只管叫着“周小姐”,“太太”两个字是提都不会提的。   安瑞点了点头,坐到了餐桌旁,有些意兴阑珊的:“既然就我一个人,你也别这么忙活了。我的口味你也是知道的,简单炒两个菜就行了。”   “好的。”佣人点了点头,帮着安瑞把碗筷摆好,然后赶紧到厨房忙活去了。   菜是简单的家常菜,一盘土豆丝,一盘番茄炒鸡蛋,再做了一盆子紫菜汤。安瑞尝了尝,觉得味道还不错,心情这才稍好了些。   吃完晚饭时间还不到七点半,想了一会儿,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拿起座机给谢家打了个电话。   那头接电话的是谢澄,嘴巴里像是裹了饭,说话的声音都含含糊糊的。   “我说,大宝,你能把你嘴里的东西嚼了咽下去再给我说话么?”安瑞在这边漫不经心地绕着电话线,声音冷冷清清的,“唾沫横飞的你也不嫌恶心呢?”   那头谢澄被安瑞虐惯了倒也不生气,使劲儿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舒服地打了一个小小的嗝,然后这才懒洋洋地道:“小爷乐意!就恶心你了,怎么着吧?”   安瑞“啧”了一声,也不准备继续跟谢澄呛声,直接问道:“小舅现在在家么?”   “我爸?”谢澄道,“在家倒是在家,不过我刚才看着他抱着一摞文件进了书房,到现在还没出来……”   “谢澄,你跟谁打电话呢?”   “是瑞子的电话,找你的!”安瑞听到那头谢澄朝着某处吼了一嗓子,紧接着赶紧朝着这边道,“哎哎,瑞子,我爸出来了,我把电话给他了啊!”   然后谢澄话音刚落,没过一会儿,那头就响起了一个成年男人的嗓音:“瑞瑞?怎么好好的想起来给小舅打电话了?”   安瑞笑了一下,道:“还不是想小舅了吗。”   “呦呵,这才几天不见,还真是越发会说话了啊。”那头谢思凯也是笑了起来。舅甥两个就着些生活琐事上聊了一会儿后,安瑞突然放低了声音,道了句:“小舅,再过几天就是二十五号了。”   那头谢思凯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那天瑞瑞你……”   “我想去我妈那儿拜祭一下。”安瑞声音倒是挺平静的,“二十五号是星期三,学校那边就算是请了假,但只要不是家长来接的话,都不给放人。”说到这里,他稍稍停了一下,带了些嘲讽的笑意道,“我爸这段时间挺忙的,估计是顾不上我妈的事儿了,索性我也就不劳驾他了。舅,你那天……”   “放心吧,二十五号我肯定能去。”谢思凯声音有些阴沉,说到这儿,却叹了一口气,“瑞瑞,你也别……太伤心了。你妈妈她……”   “我知道,您别担心我了。”安瑞笑着安慰了那头几句,“反正也是快到清明了,这次正好能一块儿把墓扫了。您才是,听大宝说,您最近一直挺忙的,工作要紧身体也要紧,可别把身体累坏了。”   两人正事商量完了,之后又随意说了几句,然后这才挂了电话。   三月从后半月开始就一直时不时地下几场小雨,但是二十五那天倒难得的是个好天。   谢思凯开了辆车来接安瑞和谢澄,安瑞不大想坐车,但是终究也还是没拂了自家小舅的好意。坐在车子上,安瑞总有些不自觉的神经紧绷,但是好在一路上有着谢家两父子你来我往的斗嘴,那种莫名的紧张感倒是也退去了不少。   距离清明节还有不到十天,双龙公墓这边已经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扫墓了。谢思凯把车停在外面,然后从后备箱里拎出早就准备好的元宝、纸钱,还有一些水果糕点,这才带着谢澄和安瑞走了进去。   拜祭扫墓这些事并不复杂,三个人忙活了一个钟头就差不多全部搞定了。安瑞站在他妈的墓前,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开口:“舅,能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会儿么?”   谢思凯看着安瑞的侧脸,熄掉了手里的烟,点了点头。   “瑞瑞,仔细点时间,也别呆的太久了,你妈……”谢思凯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和大宝在车子上等你。”言罢,直接提溜住自家小崽子的衣服,不顾谢澄咿咿呀呀的挣扎,拖着人就出了双龙公墓。   先头天还好好的,这会儿却又刮起了风,天一点点的阴下来,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似的。   安瑞侧身坐到墓上去,静静地在墓碑上靠了一会儿。   说实话,他妈去的早,他又是实际三十整岁的人了,对于他亲妈的印象仔细算来,还真不如对周玉婷那个女人来的深刻。但是他能隐约记得的,就是他妈其实是一个特别活泼的人。明明都已经三十多了,却还是像个孩子一样。   但是就是那么淘气俏皮的人,只要碰上钢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高贵温柔的不可思议。   他记得他妈妈对他说,她小时候一直想做一个钢琴家。   他问,那为什么后来就不做了呢。   他妈笑着:啊,因为你爸爸不喜欢我抛头露面的啊。没办法,所以就放弃啦。   “妈,如果你也能再重来一次,”安瑞温柔地看着墓碑上,那个有着纯真笑颜的年轻女人,轻轻地道,“下一辈子,可千万记得擦亮眼睛。别再为个男人轻易放弃什么。”   “不值得。” ☆、安哲   第七章   天色阴阴的,风也吹的厉害,果然没过多久,天就开始下起了雨。雨下的并不大,但是带着初春的凉意,浸湿了衣服还的确是让人觉得冷的很。   “我该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安瑞站起身,然后半弯着腰伸手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还有,生日快乐。妈妈。”   在往停车场那边走的时候,雨下的又大了些。三月份,乍暖还寒的,最是容易让人生病的时候。安瑞伸手拢了拢自己的外套,稍稍加快了一点步伐。   这个时侯已经快到中午了,各路拜祭的人差不多都要离开了,狭窄的小路上却偏偏又来了一个人。   来人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一张墨镜遮住了半张脸,让人分不清长相与年龄。他抱着一束白色的风信子,步子走得很快,绕过挡在路中央的安瑞,很快就走远了。   安瑞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但倒也没有多想什么,只是赶紧朝着谢思凯停车的地方走了过去。   学校那边是请了一天的假,和谢家父子在外面简单地吃了一个饭,安瑞便索性让谢思凯直接将他送回了安海成的小别墅那边。   “小少爷。”本来正在做着卫生打扫的女佣见安瑞回来了,连忙停下手上的活计,朝着安瑞这边走了过来,“您回来了?”   安瑞点了下头,将书包递给她,随口问道:“这里就你一个?”   女佣接了安瑞的书包,应了一声:“安先生在少爷出门后不久也就出去了,周小姐被张家太太她们约出去打牌去了,先前已经打了电话,说是中午不回来吃了。”   “张家太太?做电器的那个张家?”安瑞清清淡淡地笑了起来,“倒是没想到,周姨的手都已经伸得那么长了啊。”   女佣听着安瑞的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拿着他的书包,也不接话。安瑞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转身上了楼:“我去洗个澡,帮我准备一下衣服。”   “好,我这就去。”女佣跟在安瑞身后赶紧道了一声。   洗了一个热水澡,安瑞感觉整个人好像舒服了一些。出了浴室看了眼时间,才刚刚一点半。   女佣等在外面,见安瑞出来了,便问:“小少爷用不用我简单做点午饭……”   “不用了,”安瑞绕过女佣,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我去楼上睡一会儿,没事不要上来打扰我。”说完,直接端着装满了热水的玻璃杯上了楼。   喝了热水,躺在床上,暖洋洋的房间很快就让人有了睡意。安瑞闭着眼,恍恍惚惚的,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高大的男人在哭。背对着他,蜷缩着身子,哭的撕心裂肺的。   安瑞被这哭声吵得不行,他望着那个不停颤抖着的背影,有些难以理解:有什么事能值得个大老爷们儿这么哭?哭难道就能解决什么问题了?   跟个丫头片子似的。   然后,他就听到那个男人含含糊糊地开始说话,一遍一遍的,许是因为喊的时间太久了,声音变得嘶哑的厉害,听起来像是砂纸摩擦着物体表面一样,粗糙刺耳。   安瑞却莫名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他皱着眉稍稍走进了一些,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瑞……瑞,瑞瑞……”   再然后,安瑞就被惊醒了。   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挡着,透不出一丝光亮。安瑞伸手拧亮床头的小灯,半坐起身,靠在墙壁上,仰着头深深吐了一口气。   做什么梦不好,竟然会梦到安哲在为他哭?安瑞扯了扯唇角,哭什么?哭他死后再也没有人对付安家,对付他了么?   哈!   他这一觉睡得有些长,这下看一看时间,都已经快到五点了。被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弄的没了睡意,安瑞也不打算再睡一次回笼觉。伸手掀了被子刚准备起床,那头门口便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来了。   起床开了门,抬头便对上女佣那张露出几分犹豫局促的脸。   “怎么了?”安瑞问道。   女佣看着他,道:“安先生回来了。”   “哦?这个点就回来了?”安瑞若有似无地笑了笑,“今天回来的倒是真早。”懒洋洋地伸手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你先下去准备晚饭吧,我去洗个脸,等会儿就下去。”说着就准备关门。   “等等,”女佣却不等安瑞关门,连忙伸手抵了抵门,见着安瑞靠在门上正望着她,有些欲言又止,“安先生他……”   “有话就说。”安瑞看着女佣吞吞吐吐的表情,本来被自己强性压抑住的烦躁又重新涌了上来,“我爸怎么了?”   “他,”女佣快速地扫了一眼安瑞,“他这次回来,还带了个跟少爷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说是……”   “我的兄弟?”安瑞眨了下眼,突然笑了,“哦,这事儿啊,不就是我爸要收养个孩子么,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   女佣看着安瑞,发现他确实像是不介意的模样,然后这才像是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是是是,都我太大惊小怪了。”女佣笑着,“既然少爷这边没事,那我就先下去做事了。安先生在楼下等着给你介绍那个孩子呢,小少爷也快些下来吧。”   安瑞“嗯”了一声,向后退了半步,然后“砰”地关上了门。   兄弟?呵,哈哈,兄弟?安瑞背靠着门,突然想到昨天夜里,他和他爸之间的那段对话。   “爸,你明天有事儿么?”   “明天?明天……唔,有点事。瑞瑞,你知道的,爸爸最近都特别忙。怎么,你想爸爸了?”   “嗯,是有点儿。对了,爸,你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明天?二十五……二十五……我看看……没什么特别的啊。怎么了?瑞瑞,二十五怎么了?”   “哦,不,我就随便问问。没什么。”   没什么。   感情他那老爸所谓的有事,就是这档子事儿啊。   哈,哈哈哈,接回自己的亲儿子倒确实比给他那个都已经埋到土里去的亲妈过生日重要得多了。安瑞笑着,起身走到柜子边,伸手拿下搁在上头的那个镜框,他望着里面那个颜色正好的女人,笑嘻嘻的:“妈,我觉着吧,能看上这么样的一个男人,你还真是挺悲惨的啊。” ☆、见面   第八章   安瑞下楼的时候,楼下除了做事的佣人外,就只有一个穿着土了吧唧的小豆丁一声不吭地低着头站在客厅里头。安瑞环顾全场,望了好一会儿也没瞅见他爸,正纳闷着,在一旁的女佣却是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解释了一下。   “安先生他刚才接了个电话,”女佣压低着声音,说到这儿,先是快速地回头瞥了一眼正默不作声地站在客厅里面的孩子,随即把声音压得更低了点儿,像是怕被谁听了去似的,“好像是说周小姐那边出了点儿事,现在正在医院里,所以安先生他……”   安瑞恍然大悟,他抬着头望着女佣,轻描淡写地笑着道:“我爸那么疼周姨,听了这消息,估摸着当时就已经是急坏了,”安瑞也朝客厅那边望了一眼,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旁的事搁在现在……爸爸自然也是顾不上了的。”   女佣双手不自然地在围裙裙摆上擦了擦,望着安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安瑞却不在理会她,转了个身,直接朝客厅的方向走了过去。   那个一个分外瘦小的孩子,明明年纪大上半岁,却比他还要矮上半个头。原本就瘦弱的身子被裹在一件不合身的破旧衣服下,显得越发的瘦骨嶙峋,他低着头,一语不发,在强烈的灯光的照射下,看起来又卑贱又可怜。   安瑞强忍着心中的厌恶与排斥感,伸手轻轻地摸了摸那个孩子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那个孩子瑟缩了一下,然后全身的神经瞬间紧绷,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安瑞,或许是因为光线的原因,那孩子过于漆黑的眼瞳里甚至泛出了一圈淡淡的蓝光,安瑞瞧在眼里,竟一瞬间就想起了某种兽类的幼崽来。   哈,这个样子的安哲,与上辈子他所见到的样子也未免相差的太多了些。   “对不起,对不起。因为见到你太高兴了,所以我才没有忍住……”安瑞像是被吓到一样快速地收回了手,他望着安哲,有些犹豫地小声问道,“你讨厌这样么?”   安哲依旧用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安瑞,他没有说话,但是一双紧紧攥着自己衣服的小手却在无意间泄露了他过于紧张的情绪。   安瑞将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纳入眼底,突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上辈子他因为他爸和周玉婷结婚的事儿,一气之下直接去了谢家住上了好些日子,是以等他知道安家收养了个孩子在安海成名下的时候,那都已经是许久之后的事儿了。   为了这个背着他领回来的养子,安瑞跟他爸又是一通好闹,安海成见着安瑞实在是闹得厉害,没办法,只能出了个主意,安排着安哲读了个寄宿制的学校,把两人的时间完全错了开来,保证他们俩见都见不上一面,这才勉勉强强让安瑞消停了段日子。   等到安瑞长大了些,终于不再反感有安哲这么个人存在了,安海成才找了机会,安排着两个人正式见了个面。   君子如玉,温和良善。这是外界对于安家的这个养子一贯来的评价,同样也是安哲留给安瑞最初的印象。倒是没想到,原来自己还错过了他那个好哥哥这么……这么有趣的幼年时期。   “我叫安瑞,家里的人都喜欢叫我瑞瑞。”安瑞稍稍弯下腰,双手撑在自己的腿上,歪着头望着安哲,天真烂漫的,“你叫什么名字?”   小豆丁还是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安瑞,一语不发。   “不可以告诉我吗?”安瑞睁着大眼睛望着小豆丁,泪花包在眼睛里转啊转啊的,看起来可怜极了,“还是说,你真的讨厌我了?”   小豆丁的眼睛动了动,但是紧接着,他就默默地垂下了眼去。就在安瑞等的已经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突然,那头传来一个略显喑哑的稚嫩嗓音。   “……哲。”   那声音有些低,有些抖,像是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一样,带了点粗糙的音。   “哲?哲么?”安瑞眼里快速地划过了什么,紧接着他就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成可爱的月牙形,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像是一把小扇子。他伸出手,白皙的手在灯光下有着淡淡的光晕,“小哲,欢迎你成为我们安家的新成员。”   安哲又是沉默了许久,才一点一点放开了自己紧攥住的衣角,然后,轻轻、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握住安瑞的掌心。他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但那瘦的只剩骨头的小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在安哲看不到的地方,安瑞看着那个全身微微颤抖,耳尖透露出薄红的孩子,突然玩味地勾了勾唇角:或许,这辈子他还来得及做一些事。   比如说……在身边养一条狗,这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吃过晚饭,时间还早得很。安瑞拉着安哲坐到沙发上,伸手扯了扯他身上过于肥大的旧棉袄,然后皱着小眉头问正收拾餐桌的佣人:“爸爸带小哲回来的时候,有记得帮他买衣服吗?”   女佣停住了手下的活儿,有些为难地看着安瑞道:“安先生应该是准备买的,但是周小姐那边出了事儿,他又离开得匆忙,所以这就……”   安瑞望着女佣,有些生气地道:“周姨就算生病,那不也是之后的事情吗?爸爸难道就不能在路上顺便给小哲买点东西?”   安哲抬头看着安瑞气鼓鼓的样子,沉默着偷偷地拉了拉安瑞的手,然后低低地道:“我……不用。”他舔了舔自己有些干裂的唇,艰难地解释,“没关系的。”   安瑞瞪了他一眼,却小心地用手包住他有些冰凉的小手:“爸爸也太过分了。明明是他把你带回来的,却一点责任也不负。”   “我……”   “啊,对了!”安瑞突然把安哲拉起来,“小哲,你跟我上来!”   “什、什么?”安哲不明所以,却还是跟在安瑞身后一路小跑着上了楼。   “唔,应该是放在这边了,我记得……等等,啊,找到了。”安瑞在自己的衣柜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拿出几件明显比他身上小了几号的衣服放在安哲身上比了比,然后笑嘻嘻地道,“没有新衣服,就拿我以前的衣服先凑合一下好了。来,小哲先去洗个澡,待会儿我们过来试衣服!”说着,就要把安哲往外面的浴室里推。   “等、等等!”安哲被安瑞过于热情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挣扎。   “怎么了?”安瑞歪着头看了看安哲,好一会儿,突然很可爱的笑了起来,“还是小哲想要跟我一起洗么?”   安哲呆呆地望着安瑞,突然耳尖子就红了,他死命地摇了摇头,然后拿过安瑞手上的衣服,极低地说了一声“谢谢”后,赶紧扭头进了浴室。   安瑞看着安哲进了浴室,脸上那抹过于天真的笑在转身的那一刻也一点点淡了下去。他懒洋洋地拖着步子回到房间,走进内置的洗手间,慢慢悠悠地用洗手液洗起了手。   洗完手,用毛巾轻轻将手拭干,安瑞挑着眉看着面前的镜子里还是一脸青涩稚嫩的面孔,许久,缓缓、缓缓地吐出了一口压抑在胸腔之中的浊气。   “安哲……呵,安哲。” ☆、生病   第九章   半夜的时候,安瑞模模糊糊地醒了一会儿,头却痛得厉害,开口刚想说句话,紧接着便发现自己的嗓子也完全哑了。全身上下像是正在被火烤着一般,那种从内迸发出的灼烧感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安瑞吃力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拧亮了床头的小灯,侧头看了看时间,时针刚走到三的位置,正是夜深的时候。   他知道自己幼年期的时候身体一向不怎么好,但是之前心里多少还存了点侥幸的心思。倒是没想到,就是白天里淋了点小雨,等到了晚上就彻底倒下了。   安瑞忍着四肢的乏力感,一点点地挪动着半坐起来,咬牙一把伸手掀掉盖在身上的被子,然后用一只手用力地按了按眉心,竭力保持住大脑的清醒,跌跌撞撞地起了床,想要赶紧下楼吩咐佣人给他拿点药过来。   但是过程却并不顺利。   这头伸手刚开了房门,突然身上的燥热在一瞬间全部退了下去,紧接着,令人更加难捱的寒意从脚心迅速扩散了开来。安瑞冷的嘴唇有些发紫,他扶着墙勉强往前走了两步,还没下楼,突然,一阵巨大的晕眩感涌了上来,安瑞只感觉眼前黑了一下,然后他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在听到门外传来某一种重物落地的声响时,安哲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屋子里开了壁灯,淡蓝的灯光笼罩着整个房间,印在他那双黑的过于纯正的眼瞳里,莫名带来一种冰冷的质感。   那双眼很清醒,完全不像是刚刚从睡梦中被惊醒了的模样。他一手掀掉被子,迅速地起床,然后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探着头朝走廊外望了望。   走廊里的灯没有被按亮,只能透过房间里透出来的光隐隐约约看个大概。安哲快速地在走廊上扫了一遍,然后看着倒在距离楼梯不远处的一个人影,蓦然睁大了眼睛。   “瑞……瑞……”安哲几步跑到安瑞身边,轻轻伸手推了推他,推了好一会儿,见对方还是没有反应,脸上明显都开始紧张起来,“瑞瑞,瑞瑞!”   “唔……难受……”安瑞全身蜷缩成一团,他的眼睛闭得很紧,呼吸沉重而急促,他下意识地抓着安哲的衣服,嘴里无意识地反复地小声呻吟,“冷……”   安哲整个人都慌了起来,他听着安瑞喊冷,赶紧伸手把人给紧紧抱住了。   孤儿院的物质向来少得可怜,能够保证他们的正常生活都已经是非常勉强了,更不用提那些价格昂贵的药物。在孤儿院里,他们都是绝对不允许自己生病的,因为一旦生了病,最终他们所要面对的可能就是死亡。   安哲曾经见到过跟他同批进孤儿院的一个孩子,年纪比他小上两岁,半年前就是因为发高烧而没了的。那么鲜活的生命,说没了就没了。想到这里,一种过于沉重的恐惧铺天盖地地向他涌了过来。安哲用力握了握手,低头看着安瑞红的不正常的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咬着牙将人托着屁股抱了起来。   安瑞比安哲要高上半个头,安哲抱得并不轻松,但是磕磕绊绊的,还是成功地将安瑞就近抱回了他自己的房间里。   小心翼翼地将已经陷入昏迷的安瑞放置到床上,又看着自己被抓得紧紧的上衣,安哲犹豫了一下,轻轻地将自己的上衣脱了下来,然后赶紧光着膀子飞奔到了一楼。   女佣被这阵急促的敲门声催醒的时候还不到三点半,她看着外头光着上身冷的发抖的安哲,有着吃惊:“我的小少爷啊,这么冷的天,你作什么妖呢?光着身子不冷啊?”女佣说着就想拿件外套给安哲披一下,“大晚上的,怎么了这是?”   安哲却不让女佣回屋,伸手一把拉住女佣的手臂,闷声不吭地就想往外拖。   “哎哎哎,干嘛呢您这是?”   女佣被安哲冷不防的动作吓了一跳,皱着眉刚想说点什么,就听那头安哲哑着嗓子开了口:“快……瑞,瑞瑞病了。”   “小少爷病了?”女佣一怔,脸上的表情也紧张了起来,跟在安哲身后也不挣扎了,“怎么病了?什么情况?什么时候的事……哎,你等会儿,我先回去拿个急救箱,要么你先到厨房帮我烧壶热水去,过会儿小少爷那儿可能用得着。”   安哲听着这话,松开了抓着女佣胳膊的手,点了一下头,然后又一言不发地赶紧去了厨房。   两个人忙前忙后折腾了小半夜,加上几床被子捂出了一身汗,这才总算是帮着安瑞把烧给退了下去。   见着安瑞烧退了,女佣先是给他擦了擦身子,换了一身干净的睡衣,然后才将人抱回了安瑞自己的房间里去。安哲端着杯热水,小尾巴一样地跟在女佣身后,也跟着进了安瑞的房间。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女佣一回头才注意到了紧跟在身后的安哲。   “瑞瑞,没事了吗?”安哲将热水放在床头,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安瑞的额头,感觉到手底下的温度确实已经没有异常了,这才转过头小声问着女佣。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女佣是在安家做了好几年事的老人了,安瑞也算是她一手带大的,他的事儿她比安瑞他爸了解得都清楚,“不过小少爷身子骨弱,总是三天两头的就病这么一回。哎,见天儿地这么折腾,夭寿哦。”   安哲又不做声了,只是站在安瑞床边上,垂着眼望着他。   女佣看着安哲那么个模样,心底琢磨了一会儿,试探着开了口:“小少爷也是个命苦的,亲妈刚没了多久,安先生就又娶了新的太太,以后的日子怎么样还不知道……若是被欺负了,哎!”   说着,拭了拭眼角,走过去拍了拍安哲的肩膀:“安老先生让安先生将你领回来,估摸着就是希望日后少爷能多一个帮手。你也看到了,小少爷是个心善的,看起来也是真心喜欢你,你以后……”说到这里,望了他一眼,话又止了,“哎,少爷刚才把你那儿弄得一团糟,你先等等,我去帮你把床单和被子换了。忙活了一晚上,你也累坏了吧?”   女佣说着,边收拾了东西下了楼去。   安哲始终不发一言地站在安瑞窗边,只是待那女佣离去之后,他才稍稍动了一下。他慢慢地弯下腰,然后,悄悄、悄悄地靠近正陷入熟睡中的安瑞,极轻极慢地在那白皙的额心上落下一吻。   “瑞瑞,没有人能欺负你的。”   小小的孩子声音有点儿哑,带着还未变声的孩童的青涩稚嫩。乌黑的眼瞳里却透露着一种坚定和果决,锐气逼人。   “我保证。” ☆、哥哥   第十章   安瑞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虽然四肢依旧充斥着某一种令人不快的乏力感,但是当烧完全退去后,整个人的身体确实舒服了不少。   他平躺在床上,静静地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他才将视线稍稍下移了些,移到某一个点随即又定住不动了,只拿一双眼直勾勾地盯住了对面柜子上那个被永远定格在了照片上的女人。   看着看着,半晌,忽而又笑了起来,懒洋洋的却又带着些许讽刺的声调。   “妈,你说,这辈子我能再信他一次吗?”   屋子里暖得很,纵使并没有几分睡意,安瑞也不想起床。闭着眼又躺了一会儿,感觉到肚子里唱起空城计了,这才下了决心去掀被子。然而,还没等将手上的动作付诸于行动,那头门外却传来些了动静。安瑞稍稍坐起来了点朝着门口望了过去,只听一阵门锁转动的声响后,一个小小的人影走了进来。   “瑞瑞。”小豆丁先是一顿,随即快步走到安瑞身边,将手上拿着的水杯和药盒放到一边,半趴在床头,望着安瑞的一双眼睛黑亮亮的,透出一股子欢喜的味道,“你醒了!”   安瑞神情还是有点恹恹的,见着安哲问了,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那……”小豆丁想要伸手摸一摸安瑞的额心,看看那里是不是又在发热了,但是双手在裤子上攥了半天,还是没敢往人脸上摸,憋了半天,只能更加小声地问,“还难受?那、那我们先把药给吃了,好不好?”   安瑞半垂着眼望着安哲,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安哲被安瑞这一笑给笑愣住了,他呆呆地望着安瑞,过了几秒,莫名其妙的红了整张脸。   “瑞、瑞瑞,吃药吧,”安哲有些无措地站了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不敢看安瑞的脸,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磕磕巴巴的说,“王嫂说,这个药再吃一天,你的病就能完全好了。”   安瑞应了一声,也不再逗弄他,随手拿起放在床头的外套披在身上坐了起来,然后伸手拿过安哲放在床头的药,问道:“这个怎么吃?”   “胶囊的那个,一次一粒,药片的话,是一次两粒的。”安哲看着安瑞手里的药盒,仔仔细细地解释了一遍,等到确定没有错漏了,才又把视线放到了安瑞身上,“我都问过王嫂了,”小豆丁一脸严肃认真,“瑞瑞不要怕,不苦的。”   安瑞对上安哲黑黢黢的眼睛,眨了眨眼,然后也认真严肃地点了点头,雷厉风行地把药放进嘴里,然后就着热水吞了下去。   水的温度是刚刚好的,就算喝的有些急,却也丝毫不烫口。   安瑞捧着玻璃杯,熨烫的温度从手心一路蔓延了开来。   见着安瑞乖乖地把药吃完了,安哲在一旁也小小的松了口气。伸手接过已经空了的玻璃杯,安哲小心地帮安瑞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吃完药不能马上吃饭,瑞瑞你先睡一会儿,等半个小时后,我再帮你把早饭拿上来,好不好?”   安瑞抬眼望着他。   “怎么了?”安哲被这么一眨不眨地望着,脸上方才退下去的热度渐渐地又有点复苏的趋势。   “没什么,只是觉得……”安瑞笑嘻嘻的,“小哲可真温柔啊。”   安哲这次是真的脸红了,他低着头,死死盯住自己脚尖,脸蛋像是能滴出血来似的:“因、因为我是哥哥。”   说着,看都不好意思再看一眼躺在床上的安瑞,手上拿着空杯子和药盒,闷着头又赶紧出了房间。   安瑞的脸色在安哲关上门的瞬间便“刷”地一下沉了下去,他眯着眼望着房门的方向陷入了沉思。难道说安哲现在这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不,不可能。安瑞刚刚想到这一点,却又立刻在心底把这个想法否定了。   虽然老爷子出于不想让自家血脉流落在外的原因让安海成重新把安哲接回了安家,但是为了安家内部的团结和稳定,老爷子也并不会主动揭露安哲的身份。   安老爷子不说,那安海成就更是不会说了。安哲的存在对于安海成来说,更像是一个败笔。毕竟对于一个自诩对自己的妻子情深不悔的大情圣来说,安哲的存在确实是让他有一种自打嘴巴的耻辱感。   哪怕安海成只是为了在安瑞面前,维持这么个对他妈爱得要死的情痴形象,他也绝对不会把安哲的真实身份透露出去的。   安瑞笑了一下,其实吧,他真心觉得,他爸是个特别神奇的人。明明这会儿新老婆都已经娶回家了,却还想维护着自己的那么点莫名其妙的爱妻形象。   倒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既然安老爷子和他爸暂时还不会开口,安哲又是自小就长在孤儿院的,那么,这个消息暂时就还是被封闭起来的。安瑞闭着眼睛,迅速地在脑中思索当下所处的形式于他而言几分利弊:无论如何,现在的安哲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只要彻底掌握了他,就已经等于废掉了周玉婷在安家一半的话语权。至于以后……   安瑞蓦然睁开眼,深色的眼瞳里反射出冰冷的光。   以后,待他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哪怕是再想要过来跟他叫板——拔了牙,剁了爪,被养成了一条狗的狼,除了冲他叫唤几声之外,又能有多少威胁力?   安哲下楼的时候,王嫂正在拖地,看着安哲下来了,那头赶紧问道:“小少爷醒了?”   安哲点点头:“药都已经吃了,”把手中的杯子放进洗碗槽里,然后扭头道,“婶子帮忙做点热粥吧,等一会儿我给瑞瑞送上去。”   王嫂将拖把放到一边,拿着抹布擦了擦手,一边往着厨房走一边道:“那我这就去做……”走到一半,又停下来望着安哲道,“你大清早出去买药的时候就凑合着吃了点面包,现在都这个点儿了,也该饿了吧?要不我也给你做点什么?”   “没事,我不饿。”安哲摇了摇头,“婶子帮忙把瑞瑞那份粥弄好就行了。”   “你这孩子……”王嫂看着安哲,叹了口气,“多做份粥又没什么,不多耽误工夫。你就坐在这儿等着吧。”说着,系着围裙进了厨房。   安哲听了王嫂的话,就真的安安静静地坐到了客厅里等着。粥做起来不费事,没一会儿那头就已经做好了。安瑞这边要等半个钟头药才能起效,这个时侯还要等一会儿,王嫂索性就让安哲先在客厅把粥吃了。   “对了,婶子,”安哲吃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抬头叫了一声王嫂,“瑞瑞病了,安先生……”   王嫂拖地的动作一顿:“安先生啊……说是周小姐那边走不开,所以……哎。”   “那……周小姐得了什么病呢?”安哲垂着眼,低低地问。   “说是胸口闷,原因还没查出来呢。”王嫂哼笑了一声,“到底是身价不一样了,身子骨也金贵起来了啊。”   安哲“哦”了一声,之后也不再说话,只默默地把剩下的粥吃完,擦了擦嘴,然后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到厨房拿起被放在保温桶里的粥碗就准备往楼上送。   “没关系,婶子,”端着碗走到王嫂身边,安哲突然停下来低声说了一句,“没关系,我会照顾瑞瑞的。”   所以,没关系。   安先生不在,也没有关系。    ☆、立场   第十一章   下午的时候,安海成才带着周玉婷回来了。在医院呆了一整天,各项检查都做了一遍,但是一番折腾下来,也没查出什么大毛病。   “我就说没什么的,都是海成他太大惊小怪了。”周玉婷嗔怪地望了一眼安海成,然后回过头,看着安瑞,关心道,“倒是小瑞,听王嫂说你昨晚上发烧了?现在烧退了吗?没事吧?”   安瑞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微微垂着眼:“早上的时候烧就已经退了。”然后抬头快速地望了一眼安海成,瘪了瘪嘴,又把眼睛垂下来,“我的身体一向不大好,发烧什么的都已经是经常的事了。没关系的……爸爸有事情要忙,不能每次都陪着我,我知道的。没关系的。”   安海成看着安瑞一脸黯然的小可怜样,突然就愧疚了起来。   “瑞瑞……”   “爸爸,我没事的。”安瑞抬着头朝着安海成笑了一下,然后拉过身边一直沉默着的安哲的小手,“而且爸爸已经给我带来了一个这么棒的哥哥作为补偿了!我生病的时候,小哲一直都在我身边照顾我呢。”   安哲依旧低着头不说话,只是被安瑞拉着的手也轻轻用力扣住了安瑞的小手。   安海成的眸子闪了闪,视线扫过安哲,但是很快的就又移开了:“瑞瑞喜欢这个哥哥吗?”   “喜欢。”安瑞想都不想地就点了头。   安哲的身子僵了僵,然后一张被埋得低低的脸瞬间就红成了一片,手上反握着安瑞的力度又稍稍加大了一点。   “是吗?”安海成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安瑞,好久才又开口,“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你们两个……”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像是叹着气一般地道,“以后要好好相处。”   周玉婷在一旁听得不明所以,笑着挽着安海成的胳膊:“海成,你也别担心了,你看小瑞这么喜欢这孩子,以后相处肯定坏不了。”   上一世,因为他一开始太过于排斥安哲的存在,所以他爸最后只能把安哲的收养人挂到了周玉婷的名下。而之后,周玉婷肯那么尽心尽力地抚养这么个养子,他后来想想,大约也是因为中途这个女人无意或是有意打探到了安哲的真正身份。   但是这一次,他从一开始对安哲的到来就表现出了欢迎的态度,那么自然,安哲也不再需要与这个女人有什么牵扯。   而且,在少了这层关系后,他可以更容易地将这两个人隔离开来,彻底断绝他们之间建立起某种联系的可能。防患于未然。这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了。   四个人在一起吃了顿晚饭,饭后没多久,安海成便又被一个电话给催走了。王嫂和另外一个请来的钟点工在忙着收拾屋子,安瑞不想与周玉婷呆在一块儿,便寻了个由头回到房里休息去了。   客厅里便只剩下了安哲和周玉婷。   说实话,周玉婷并不怎么乐意让安海成把安哲领养回来。毕竟才是二十啷当岁的小姑娘,当一个十岁孩子的后妈已经够糟心了,这下还偏偏又领回来一个。   也不知道领回来个没血缘关系的孩子是想干什么,想要儿子难道她还不能给他生一个吗?!   但是哪怕心中再愤懑,脸上却也不能表现出来。周玉婷从果盘里拿起一个橘子递过去,笑吟吟的:“小哲是吧?这橘子是新品种,味道挺不错的,你也过来尝尝?”   安哲接过橘子放在手里,抬头望了周玉婷一眼,没搭腔。   周玉婷见安哲接了橘子却连个谢谢也没有,觉得有些恼火,却还是笑容满面的:“这刚到新家来,还习惯吗?要是有什么缺了、少了,就跟我说。把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家,千万别客气。”   说着,想要伸手摸一摸安哲的脑袋,却被躲了过去。   “阿姨。”安哲站起身来,也不望她,只是声音平板地道,“瑞瑞该吃药了,我去把药给他送上去。”说着,伸手把橘子放回了茶几上,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客厅。   周玉婷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那个孤零零的橘子,半垂着眼,愤恨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不知好歹的东西!   安哲拿着药进安瑞房间的时候,安瑞正靠在椅子上看书。暖色调的灯光打下来,将他整个人笼罩着,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的味道。   “瑞瑞,吃药了。”安哲走过去,将热水放到安瑞的书桌上,轻轻地道。   “嗯。”安瑞将手里的书放下来,接过安哲递来的药,就着热水吞了下去。   见安瑞将水喝完了,安哲刚准备把东西收下去,却突然听到安瑞开口出了声。   “小哲。”   安哲回过头望他。   “你觉得……周姨怎么样?”安瑞低声问。   安哲皱起眉头,像是在认真考虑着这个问题。   “不知道。”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诚实地回答。   “我讨厌她。”安瑞趴在桌子上,传出来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我讨厌她。”   安哲有些无措地走近了半步,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安瑞的脑袋安慰一下他,但是手伸到一半却又不知因为什么而硬生生地放下了。   “你喜欢我吗?”闷闷的声音继续问着。   安哲全身都僵硬了,愣了半秒之后,他开始用力的点头。点了半天,意识到这样安瑞应该是看不见的,才又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很低,却让他憋红了一整张脸。   “那你也讨厌她吧。”安瑞歪着头看着安哲,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好不好?”   “……嗯。”   安瑞眨了眨眼,然后便笑了起来,灯光打亮了他侧着的半边脸,精致漂亮得跟圣经中描绘的天使一样。   “好了,明天还要上课,瑞瑞你也早点休息吧。”安哲低着头把东西收好,“那我就先下去了。晚安。”   “嗯,你也是。”   安瑞站起身,将安哲送到门口,目送着他下了楼,然后才缓缓、缓缓地关起了门。   无论他怎么努力,安海成在他与周玉婷之间,还是已经开始偏向那个女人了。虽然他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但是这件事发生得如此之早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安瑞伸手关掉台灯,整个屋子立即被黑暗笼罩了起来。   既然安海成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那么……深色的眸子眯起,那里蕴藏着某一种黑暗都掩盖不了的冷意:他也该早些想些其他的法子了。 ☆、准备   第十二章   休息了一整天,第二天安瑞倒是起了个大早。下楼的时候才刚刚六点半,楼下王嫂却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顺带着,身边还有个小豆丁跟在后面忙上忙下。   “瑞瑞!”一直坐在小板凳上闷头择菜的安哲看到安瑞,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你起来了啊。”   安瑞点了点头,走了过去:“八点要上课的。”然后蹙着小眉头望着他,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是谁让你做这些事的?王嫂吗?”   安哲摇了摇头,站起身子,连忙解释道:“是我自己要做的。”他略显得局促地握了握自己的手,微微偏过脸,“只是择个菜。没什么的。”   “那也不行,小哲又不是佣人。”安瑞瞪了他一眼,扯着他的衣袖把他拉到沙发上。   “又不是什么重活,”安哲小小地抿了一下唇,“而且,我在家里总不能什么事也不做吧?”   “为什么不能?”安瑞坐在安哲身边,一脸忿忿。   安哲拿自己那双乌黑的眼深深地看了一眼安瑞,然后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太好。”   安瑞歪着头打量着安哲,好一会儿,突然微微侧过身子,一把伸手把安哲抱住了:“小哲现在是哥哥了,”安瑞不满地嘟囔着,“有这么努力的哥哥在家里,要是把我这个好吃懒做的弟弟比下去了怎么办?”   “小哲太坏了。”   安哲被拦腰抱得紧紧的,脸上微微有些不自在。   “瑞、瑞瑞?”   “才不要给小哲表现的机会,”安瑞把头从安哲的肩膀上抬起来,精致的小脸上,深色的眼瞳在光线的照射下发出褐色的光,“所以,昨天晚上,我已经打了电话让爷爷帮忙准备你来学校上学的事情了。”   “下个星期一正式开始上学。”安瑞望着安哲脸上完全僵住的表情,笑的眉眼弯弯,“以后你可再也没有这么悠闲的起来做这些事的时间了。”   安哲这次是真的傻了,嘴唇轻轻地颤抖了好多次,他才能勉强地发出声音:“上学?”   “怎么?不愿意?”安瑞松开抱着安哲的手,笑嘻嘻地站起来俯视着他,“不愿意也没用啦。事情都已经定下了,三天后,乖乖跟着我去上学。”说着,朝着厨房走去,“王嫂,早上我想吃刀削面,小哲说他也想吃呢!”   上学?   安哲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回味着这两个字,许久,微微低下了头,用着手背使劲儿地擦了擦眼睛,手背是潮湿的,但是紧紧抿着的唇边却微微弯起了一点弧度。   安瑞刚到了班上,就收到了来自谢大宝同学的深切慰问。   “哟,又病啦!”谢澄见到安瑞,先是赶紧狼吞虎咽地解决掉嘴里的汉堡,然后才仔仔细细把人给打量了一圈,“今年第三回了吧这都!”   安瑞把书包放下,冷笑了一声:“怎么?嫉妒?”   “那可不。”谢澄拧开一瓶可乐,咕噜噜喝下去小半瓶,然后一脸荡漾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小爷这身板,别说生病了,一年到头连个喷嚏都不带打的。”   安瑞“啧”了一声,伸手从书包里把第一堂课该上的课本拿了出来,看都不稀得看谢澄一眼:“你说谢家那么一家子优良基因,怎么突变出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哎,你这话什么意思?”谢澄瞪着眼睛不干了,“小爷又怎么了?”   “智商捉鸡。”安瑞轻飘飘撂下一句话,然后无论谢澄在那头怎么耍宝,都再也不搭理他了。   谢澄趴在这头见安瑞对自己这么个冷若冰霜的不友好态度,心都碎成了一片片,咬牙下定决心也不搭理他了。但是这决心刚下完没十分钟,谢大宝同学又开始不甘寂寞。   “哎哎,我说,你中午有事没?”谢澄拿着笔轻轻戳着安瑞手肘。   安瑞施舍给了他一个眼神:有屁快放。   “我二伯从美国回来了,中午一家人想去吃个饭。”谢澄简明扼要的道。   “二舅舅回来了?”安瑞挑了下眉,然后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在外飘了那么些年,终于舍得回来了?”   “可不是嘛!”谢澄道,“不过这一次我爸说二伯他好像是为了什么工作才回来的,待得时间估计也不会太久。”挠了挠头,“那你这边呢,有空吗?”   安瑞弯着唇角翻了翻手上的书:“好不容易一家团聚,就算没空也得把时间挤出来不是?”   实验一小的午间放学时间是十一点十分,为了避开人流高峰期,安瑞和谢澄在教室里又坐了十几分钟。   “什么?你说你爸前两天给你领了个哥哥回去?”谢澄瞪大了眼,“哎,我说是不是稍微有点钱的人家现在都作兴二奶了?我记着去年还是前年,那个做木材生意的王家不也领了一个回去么。”谢澄咋舌,“我说,要是真时兴这个,要不要我回去也让我爸领一个?”   “领呗。”安瑞似笑非笑望了他一眼,“最好领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在身边养个十年八年的,你以后也不怕找不着媳妇儿了。”   谢澄出离愤怒了:“你家领养的才是童养媳呢!”然后斜着眼望了望安瑞比小姑娘还漂亮的小脸,从鼻孔里出了一声气,“不,冲你这长相,你得给人家当媳妇儿!”   话一说完,谢澄瞅见安瑞那么个皮笑肉不笑的小模样,背后飕飕地冒着凉气,心里头立刻就后悔了。   “大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错了!”谢澄泪流满面,赶紧跪下抱大腿。   安瑞嫌恶地抖了抖腿,无奈谢澄抱得紧,抖了好一会儿没抖开,于是他便蹲下了身子,一脸深沉地望着谢大宝同学。他们对视了许久,然后,就在谢澄小腿肚子打着颤,马上要坚持不住开始唱“征服”的时候,安瑞的视线却突然往后飘了飘。   “瑞瑞。”   艾玛,哪个善良的小天使来救他了?   谢澄感恩戴德泪流满面地回头去瞅,然后,就看到在门口站在的那个小天使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随即直直地走过来,绕过他,伸手把安瑞从他面前拉了起来。   再然后,他就听到了小天使更加冷酷不讲理的声音。   “瑞瑞,他在欺负你吗?”   谢澄:“……”   没爱了,这个看脸的世界。   谁都不要拦他,让他一个人静静地哭晕在厕所。 ☆、谢家   第十三章   在看到安哲的一瞬间,安瑞的神经几乎瞬间就反射性地紧绷了起来,但是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却又强行将心底上涌的威胁感压下去,他望着正微微站在自己前方,声音认真严肃的小豆丁,缓和了一下情绪,开口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安哲低声解释:“婶子说你不让车接送,”余光瞟到一旁的谢澄正偷摸着从地上爬起来,顿时一个锐利的眼刀就扔了过去,伸手又把安瑞往自己这边拉了一点儿,“我不放心。”   谢大宝被瞪得委屈极了,一边拍着裤子上的灰尘,一边不甘心的小声嘀咕:“就他你还不放心呢?牙口利索的都快比得上我舅妈家的爱丽丝了。”   拍完灰,还特别作死地跟眼神疑惑的安哲说明了一下:“爱丽丝是我舅妈养的宠物狗。吉娃娃品种的,”谢大宝用手半压着嘴,贱贱地挤眉弄眼,“特别凶残。”   安哲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回过头望了一眼安瑞,见着安瑞脸上带着笑意的表情似乎也不像是真的生气,这才意识到刚才是自己大约是误会了什么,嘴唇抿了抿,眼神里透露了一丝浅浅的窘迫来。   “瑞瑞。”安哲轻轻地叫了一声安瑞,黑黢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懊恼。安瑞仿佛都能看见对面那个小豆丁耷拉下来的狗耳朵。   虽然并没有想过这么早就让安哲与谢家有什么接触,但是只要他决定了要将安哲带在身边培养,安哲与他的交际圈产生交集也是迟早的事。提早做好布置安排,把人安放在眼皮底子下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想通了这一点,安瑞的心思也放下了一些。伸手拍了拍安哲的肩膀,笑嘻嘻地向他介绍:“这是我母亲娘家那边的一个表弟,姓谢,叫谢澄。三点水偏旁,澄澈的那个澄。”顿了一下,看着安哲一脸迷茫的小眼神,忽而眨巴眨巴了眼,“要是实在不好记,你就记他小名。”   “嘿!瑞子,”正整理好衣冠准备重新树立一下形象认识新朋友的谢澄小同学一听安瑞的话音尾儿,全身的毛立刻炸了,“你丫的……”   安瑞望着谢澄,冲他嫣然一笑:“谢澄小名叫大宝,大宝天天见的那个大宝。”安瑞望着安哲,“是不是特别好记?”   安哲想了一会儿,特别诚实地点了点头。   谢大宝同学趴在课桌上,觉得生无可恋。   “别装死。”安瑞拿脚踢了踢谢澄的板凳腿儿,“你之前不还说了想见他的吗?”   “谁说了?我说什么了?”被知道了小名的谢大宝同学心碎欲绝。   “这就是安哲。”安瑞双手按在安哲的双肩上,把他向前推了一点,深褐色的眼瞳里一道复杂莫名的光一闪而过,脸上还是挂着笑的,“……我哥。”   谢大宝:“……”   “卧槽!”愣了好几秒,谢澄从凳子上一跃而起,一不留神大腿撞到了桌子角上,疼得他嗷嗷直叫,“这就是你那童养媳……啊呸,我是说你爸给你领回去的哥?”   安哲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怎么?你嫉妒?”安瑞站在安哲身后,似笑非笑睨了谢澄一眼。   谢大宝捶桌大笑:“啊哈哈哈哈!你哥!”再望一眼安哲,继续大笑,“啊哈哈哈哈,比你矮半个头呢你说这是你哥?”伸手摸一把眼泪继续笑,“啊哈哈哈哈哈哈,你安瑞也有今天!”   安哲身子不扭了,他面无表情地望着眼泪都笑出来了的谢澄,乌黑的眼珠子一点一点变得阴沉沉的。安瑞靠在安哲身上一直盯着谢澄望着,直到把人看得不敢再笑了,才唇角一弯:“扬眉吐气?”   谢大宝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敢,不敢。”   “出息!”安瑞不想再搭理这个傻逼,拉了拉安哲示意他跟着他:“家里人都在等着,还不走?”   谢大宝连忙点头哈腰地跟上。   “瑞瑞,这是去哪?”安哲走在安瑞身边,看着满街攒动的人流,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安地开口问道。   安瑞侧头望着他,精致的脸在阳光底下像是镀了一层光晕。   “回家,”安瑞笑着拉他等红灯,“去吃饭。”   谢家老宅距离市中心有不少路,三个人赶到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十二点了。谢思凯在门外面等着,等看到三个孩子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弄到现在?我们在家都望眼欲穿了。”谢思凯一手拍住自家儿子的脑袋。   谢澄被拍的夸张的怪叫一声,双手抱头:“可不能怪我,我说是直接坐出租车的,瑞子非要等地铁。”   安瑞白了谢澄一眼:“要是坐出租,你估计现在还在路口被堵得出不来。”   谢思凯看着自己儿子被说的哑口无言也是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摸安瑞的头顶,神情又严肃下来,“听说昨天你又病了?怎么样,身体现在好些了吗?”眉头皱的深深的,“早知道就不该让你站在那里淋雨。”   “不关小舅的事,我生病都成常态了。”安瑞笑笑,显然对于这个问题不欲多谈,伸手拉了拉一直沉默地站在自己身后的安哲,仰着头道,“多亏生病的时候有小哲照顾我,现在身体已经好多了。”   谢思凯将安哲上下打量了一圈,对于安家想要在孤儿院领个孩子回来这件事,他多多少少是听到了一点风声的,起先他也还怕安瑞会排斥这么个半途进入安家的孩子,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他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不过,谢家的私人聚会为什么他会把这个孩子带来呢?谢思凯看着对着身边的小豆丁笑得一脸天真烂漫的自家外甥,心下思绪转了百八十个弯,脸上却还是没有表现出来。   “那真是要感谢你了,小朋友。”谢思凯微微弯腰,笑着拍了拍安哲的肩膀,“欢迎来我们家做客。”说着,又对着三人道,“好了,外面风大,我们也别在这边说话了。进去,都进去吧。”   “就是就是,我都冷死了!”谢澄在原地蹦跶着,然后推着谢思凯的背就往屋子那边走,“今天做了什么菜?我要吃糖醋排骨,糖醋排骨!”然后扭头一嗓子,“瑞子,安哲,你们也快点过来啊!”   “就来。”安瑞应了一声,侧头推了推安哲,“走吧。”   “嗯。”安哲点了下头,跟着安瑞往前走,没走几步,却突然低低地开了口,“瑞瑞。”   “什么?”安瑞随口答了一声。   “我会长高的。”   安瑞侧头望着安哲,惊异地发现那头的小豆丁脸上的表情居然真的正经严肃到了可爱的地步。   “很快!”安哲特别认真地握拳。   “……”   “瑞瑞!”   “……”安瑞追上了谢家父子。   “真的!”   “……嗯。” ☆、担忧   第十四章   屋子里头一家子人正围在客厅里看谢家老二和谢老爷子下象棋,你来我往之间一片刀光剑影,局势紧张好不热闹。谢思凯领着三个小崽子进了屋子,见这光景不由得笑着出声道:“哟,还没分出胜负呢?”   谢家老大闻声回了头,也嘴角带笑地迎上来:“快了,思淼那头被杀的就剩双个士护着自家大帅了。”伸手轻轻拍了拍安瑞的脑袋,“老爷子这是在逗他呢。”然后带着点探究的眼睛瞟到了一边的安哲,“这位小朋友是?”   “安家的一个小朋友。”谢思凯给自家大哥睇了个眼神过去,言辞含糊,“你以前不是一直说瑞瑞一个在安家太孤单了吗,这下好了,瑞瑞以后也能有个伴儿了。”   谢思宇却是立刻就明白过来了安哲的身份,心下虽然生了许多疑问,但是见安瑞和谢思凯都没做声,也不好在这里明问,便也就粉饰太平地伸手拦过安瑞和安哲的肩膀,笑着道:“都是男孩子,年纪也相当,这倒是正好。”   正说着,客厅那头突然响起了老爷子中气十足的一声“将军”,谢思宇回头望了一眼,笑意更深了些,“走走走,老爷子赢了,这下子总算是可以开饭了。”   “老二啊,你在美国呆了几年,棋艺不行了啊。”老爷子对着坐在对面吊儿郎当的谢思淼连连摇头。   “哪儿是我退步了,明明是爸你的棋艺又精进了。”谢思淼耸了耸肩,然后一把将正走到自己身边的安瑞抱到自己的腿上,“瑞瑞说对不对?”   安瑞眨了眨眼,诚实的道:“别拖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今儿个我就是过来吃个饭的。”   谢思淼呼噜了一把安瑞的头发,整个客厅的人都笑了起来。   这次的宴是家宴,饭桌上也没弄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几个媳妇联手做了一桌子简简单单的家常菜,一家人吃的都挺开心。   吃完饭还不到一点,一家人便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闲聊了起来。   “二舅这次回来是干什么?”安瑞一边吃着水果,一边问道,“工作方面遇到问题了?”   谢家三个男丁,除了老三谢思凯继承了家业外,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读完硕士读博士,然后直接留在大学做了教书匠,另一个就洒脱的要死做了职业摄影师。谢老大还好些,虽然偶尔会因为课题研究要跑跑国外,但是总归常年能呆在二老身边。可谢老二就不一样了。大学一毕业,直接就当了空中飞人,真忙起来,一年到头都不得回家一次的。这一次能让他突然回到Z市,随便想一想也能猜到,大约也是因为工作问题。   谢思淼一脸苦大仇深:“不小心被人坑了一把。”   “怎么了?”安瑞随口问了一句,但是谢思淼看上去却一副十分郁卒的模样,显然不愿多谈。伸手又狠狠地呼噜一把安瑞的头发,突然站了起来,“对了,我上次经过云南那地儿见到个东西觉得挺不错的,正想着送你一个呢。正巧今儿个赶上了,你跟我上来拿一下吧。”   “哟,二舅舅突然大方起来了,这我可不能错过了。”安瑞连忙笑着跟着站起来,伸手按了按安哲的肩膀,侧头就冲着在一边被谢老爷子用象棋完虐的谢澄喊了一嗓子,“大宝,就你那臭棋篓子,还好意思跟外公玩呢?过来跟小哲准备一下,待会儿我们要上学的!”   快被老爷子虐哭的谢大宝头一回觉得安瑞的声音这么动人,把棋子儿一扔,一边厚颜无耻地嚷嚷着“这局是平局”,一边“蹭”地就钻到了安哲身边。   “要不是瑞子叫我陪你,这局我稳赢的。”谢澄挺了挺胸膛,努力想要在安瑞离开的这段时间重新在安哲面前树立起自己的威严,“我可是人送外号……”   “大宝天天见。”因为安瑞被从自己身边带走而心情莫名恶劣的安哲盯着自己的脚尖,看都不稀得看正在努力开屏的谢孔雀一眼。   “……”谢澄被这一句话堵得小脸通红。   妈蛋,这人一定是安小混蛋的亲哥,就连嘲笑他的时候,表情都一模一样不带变的。   特别无情。特别无理取闹。   他一点都不愿意跟他们做朋友。   一点都不!   谢思淼送给他的是一块造型别致的琥珀石,拇指大小的琥珀里面封印着一只色彩艳丽的昆虫,对着阳光照一照,整块琥珀光彩夺目,看起来有一种凝固的美丽。   安瑞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却是笑了起来。对于这块琥珀石安瑞倒是一点都不陌生。毕竟他一直随身戴着戴了整整二十年,而就在几个月前,这个东西也还一直在他胸前那块儿挂着。没想到兜兜转转,这小东西最终还是回到了他手里。   “在云南那里买东西,店家总喜欢给这些东西编些个奇奇怪怪的传说,”谢思淼点了根烟,“结合着当下小姑娘们喜欢的什么穿越啊、重生啊、前世今生啊什么的,那嘴一张价钱就翻了十倍不止。啧啧,可真会做生意。”吐出一个烟圈,笑了一下,“不过我瞅着这个小东西合眼缘,买了也就买了。特地给你带回来的,你喜欢不?”   “当然喜欢。”安瑞心头一动,攥着琥珀石的手紧了紧,脸上的笑倒是没有变的,“谢谢二舅舅!”   “嘿,就这么句谢谢就完了?”谢思淼弹了弹烟灰,眼神一斜,“不给说说安家那个小朋友的事?你大舅、小舅都在心里嘀咕这事儿呢,你别跟我说你没看出来。”   安瑞将手中的琥珀收好了,脸上的笑意懒散了些:“还能怎么说,不就那么回事儿呗。安老爷子那边的意思是怕我以后在姓周的那女人手上吃了亏,让我从小在身边养个帮手,就算万一……那女人怀了儿子,至少我手上还能有几分动用的力量。”   谢思淼不屑地哼了一声:“要是他真那么为你好,当初就不该……”话至此,显然是又想起了安瑞那短命的妈,脸上的神色顿时难看了许多,狠狠地抽了一口烟,也不说话了。   “别抽那么凶,对身体不好的。”安瑞劝了一句,然后道,“不管怎么说,我好歹还是姓安,安老爷子也是疼了我这么些年,总归不会有错的。至于安哲……”安瑞想了想,还是没把安哲的真实身份提前暴露出来,“老爷子说的也没错,他毕竟管不了几年事了,我现在趁着周玉婷肚子里没消息赶紧拉几个同盟总比之后孤军奋战好些。”   “你也不怕他有二心?”谢思淼皱了皱眉头,“毕竟那小子是挂在你爸名下的,那个女人算起来,他也应该叫一声‘妈’。”   “先放在身边养着呗。”安瑞无所谓地笑了笑,“若是真的养不熟,到时候再处理也不晚。”   谢思淼静静地看着安瑞,好一会儿,把烟熄了,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安瑞的肩膀:“你长大了。”   安瑞垂了垂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漂亮的阴影。   “谁能永远都长不大呢?”   安瑞下楼的时候谢澄正围着安哲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但是余光刚一看到安瑞,安哲就“腾”地站起身子,丢下了唠唠叨叨的谢大宝,快步走到了安瑞身边,“瑞瑞。”   “嗯。”安瑞笑眯眯地拉着他,“都一点多了,走吧,我先送你回安家。”   “喂,你们两个,能不能别无视我!”谢澄不满。   “外公,大舅、三舅还有漂亮的舅妈们,我先走啦!”安瑞乖乖地挨个儿打招呼。   “喂!”谢澄跳脚,扭头想从安小哲里找回点安慰,“安哲你好歹搭个话啊!”   “还坐地铁吗?”安哲也规规矩矩地跟谢家众人道了个别,然后跟着安瑞出了谢家门,问道。   “嗯。”安瑞点了点头,“走吧。”   “……你们欺负人。”谢大宝终于认清了残酷的现实,在原地剁了半天脚,见没人搭理他,还是只能哭哭啼啼做小媳妇状跟了上去。   “二哥。”谢思凯看着叼着根烟悠悠闲闲地从楼上晃下来的谢思淼,皱着眉头走了过去,“瑞瑞他……”   谢思淼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笑着摇了摇头:“别担心了。那小子……唉。” ☆、一家   第十五章   下午放学回去的时候,安海成和周玉婷难得的都在家。安瑞站在玄关看了看客厅,周玉婷正坐在安哲身边,笑意满满地说着什么,而他爸就在一旁听着,看着周玉婷的眼神缱绻温柔。   三个人坐在一处,好一个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   “小哲。”安瑞怀揣着某种恶意站在玄关喊了一声,果然,正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的小豆丁一听到他的声音立刻“蹭”地就站起了身子,绕过笑意还未从脸上褪去的周玉婷,快步就跑到了安瑞面前。   “瑞瑞,”安哲伸了手想去帮着安瑞拿书包,眼睛亮闪闪的,“你回来了。”   安瑞用余光看着周玉婷微微有些尴尬的脸色,再看一眼正对着自己不停摇尾巴的安哲,莫名心头涌起一阵无法言喻的畅快。将书包递给安哲,他绕到安哲身后抱着他,闷着声抱怨:“数学课的老师家里有事请假调课了,连着之前的课,上了一下午的语文……两个半小时的诗词赏析,无聊的我都快睡着了。”   热气呼到耳朵上,痒酥酥的感觉让安哲微微涨红了脸。他攥着安瑞书包的带子,正绞尽脑汁思考着要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安瑞,突然,那边周玉婷娉婷地走了过来。   “小瑞回来了?我刚还和这孩子说到你呢。”周玉婷走到安哲的面前,眼神扫到他怀里抱着的书包,笑着道,“这么沉的书包别把小哲压坏了,来,阿姨帮你……”   安瑞的头半垂地靠在安哲的肩上,被长长的双睫掩盖住的眼神骤冷。   然而还没等周玉婷的手伸过来,安哲却动作很大地避让了过去。   “你……”周玉婷当着安瑞的面儿被个收养回来的野孩子扫了面子,眼神顿时有些不对,但是没过一秒她又宠溺地笑了起来,“你这孩子,阿姨又不是抢你东西。”   安哲一手紧紧地抱着安瑞的书包,另一只手却向后拉住了安瑞的手:“这是瑞瑞的东西。”说着,拉了拉安瑞,“瑞瑞,我们上去吧。”   安瑞站在安哲身后,眼神扫过周玉婷妆容精致的脸,小小地弯起唇角,“嗯”了一声,跟着安哲上了楼。   周玉婷被一个人留在原地,垂在双侧的手捏得紧紧地,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心里气得简直想要砸东西。几个人在玄关说话的声音不大,坐在客厅的安海成不明所以,见两个孩子结伴上了楼,便走到了周玉婷身边去。   “怎么了?”安海成搂着自家娇妻亲昵地问着。   周玉婷一脸委屈地靠在安海成身上:“海成,我总觉得,瑞瑞好像不大喜欢我。”   安海成把人拉倒客厅里,听着周玉婷的话,笑着摇头道:“怎么可能!瑞瑞在我面前可总是夸你漂亮呢。”   说到这儿,安海成忽而又想到前些日子自家司机一脸为难地在自己面前告状的样子,笑道,“不过瑞瑞从小就被我们娇惯着,小少爷脾气总还是有的。但他心思不坏……其实吧,现在这还算是好的了,要是再早上半年,凭他的性子……”摇了摇头,然后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啊,就是小女孩家心思,想得太多了。”   周玉婷垂着眼睛靠在安海成胸前,咬了下唇:“可是,他总是对我爱答不理的。”声音带了点哭音,“而且安哲……这个孩子毕竟是孤儿院出来的,教养也太差了,刚才我就是想帮他拿个东西,他看着我的眼神凶狠得快把我吓死了。”   安海成脸色变得尴尬起来,他咳了一声:“怎么会?我看着那个孩子规规矩矩、干干净净,也不像是个坏的。”   “你还帮着他!”周玉婷拉着哭腔撒着娇,不自觉地就带了点儿埋怨,“你也不把那孩子身家背景调查清楚就把人领回家了,万一……万一他父母是杀人犯,或者是别的什么呢?基因会遗传的,要是……要是他以后把小瑞带坏了怎么办?”   听着这话,安海成的脸是彻底拉下来了,看着怀里轻轻抽噎着的美人,他第一次觉得有些烦躁:“这些都是爸爸做主敲板的事儿,我就负责过去签个字而已。要是实在不满,你就回安家跟爸爸说去!”   坐在沙发上的周玉婷回过头睁大了一双美眸,望着安海成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随即,她立刻意识到是这段时间的顺风顺水让她有些得意忘形了,于是马上柔化了态度,可怜兮兮地拉着安海成的衣袖试图挽救:“海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安海成也发觉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了,但是心里头的烦躁却压不住,伸手将周玉婷拉开,缓和了一下语气道:“还有些文件没来得及看,我先去一趟书房。”说着,便也丢下了周玉婷上了楼。   周玉婷呆呆地看着安海成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半晌,恨恨地锤了一下沙发。   两个小豆丁进了房间,把书包随手放到了书桌上,然后便坐在一处聊起了天。   “小哲是骗子。”安瑞托着下巴,歪着脑袋望着安哲。   安哲无辜极了,乌黑的眼珠子望着安瑞:“为什么?”   “说好了要和我一起讨厌她的。”安瑞眨了下眼,“骗子小哲。”   安哲神情立刻紧张起来:“瑞瑞!”脸上的焦急像是能化为实质一般,“我没有,我不是……我……”   默默地欣赏了好一会儿安哲手足无措的模样,终于满足了恶趣味而心情愉悦起来的安瑞这才松了口。他笑嘻嘻的靠在椅背上:“我逗你的。”   安哲依旧满脸紧张地看着安瑞。   “真的。”安瑞又眨了下眼,然后安哲这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也靠在了椅背上。   “刚才……爸爸他们在和你说什么?”安瑞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们看起来聊得很开心呢。”   安哲一脸茫然地望着安瑞,好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安瑞失笑:“什么叫不知道?”   安哲乖乖地回答:“当时在想别的事,所以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   安瑞有些好奇了:“你在想什么?”   安哲义正言辞:“时间到了,该去接瑞瑞放学了。”说到这里,小脸上流露出一种类似于不满的表情,“都怪周阿姨,”安哲皱着眉头,“她说话的时间太长了。”   “……”   “瑞瑞?”   安瑞终于抑制不住大笑出声。   “瑞瑞!”   安瑞笑得趴倒在安哲身上,身子微微颤动着。   安哲脸蛋红红的,他小心翼翼地环住了安瑞的身子:“瑞瑞,婶子说今天给我们做冬瓜排骨汤。”   安瑞“嗯”了一声,把下巴搁在了安哲肩上。   耳边听着安哲在耳边的絮絮叨叨,视线却对上了对面柜子上的那张照片里与他眉眼七分相似的女人。   再信他一次吧。   安瑞淡淡地弯起了唇角。   最后一次。 ☆、年级   第十六章   到了饭点儿,安瑞和安哲下了楼,却见客厅里只留了王嫂在那里摆弄碗筷。安瑞走过去,问道:“我爸和周姨呢?”   “安先生之前上了书房到现在都还没下来,至于周小姐,”王嫂停了手上的活,朝着厨房的方向望了一眼:“周小姐说是先生爱吃她做的鱼,这会儿特地下厨做去了。”   安瑞眨了下眼,像是明白了什么,唇边漾出一丝笑意,侧头看了看时间,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上去把爸爸叫下来吧。可别让周姨的这番心思白费了。”   王嫂点了点头,将碗筷摆好,拿了条毛巾擦了擦手,便上了楼去。   安海成跟着王嫂下楼的时候,周玉婷那边也终于忙活完了。脱下了围裙端着盘子出来,一看见安海成便笑着迎了上去:“海成,你昨天不是说想吃糖醋鱼吗,今天我特地去帮你做了一条。”把盘子放到桌子上,带了点羞涩地伸手将碎发别到耳后,“只不过太久没做了,就怕手艺生疏,你不爱吃了。”   安海成见到这副光景,心马上软了下来,伸手半搂住周玉婷的肩,正感动地望着她准备说些什么,站在一旁准备入座的安瑞连忙笑嘻嘻地接了话:“怎么会不爱吃?只要是周姨做的菜,爸爸自然都是爱吃的。”冲着安海成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又伸手拉了拉安哲,“小哲你说是不是?”   安哲不明所以地抬了头,正对上安海成的视线,想了想,“嗯”了一声。   安海成望着安哲,忽而脑海中又涌现出之前周玉婷的那番话,好不容易被自己压下去的难堪与烦躁好似一瞬间都全部涌现了出来,再看一眼桌上的糖醋鱼,一时也没了胃口。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吃饭、吃饭吧。”安海成松开了搭在周玉婷肩上的手,伸手在安哲肩上拍了一下,“再不吃菜该冷了。”   周玉婷的脸色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是却依旧大大方方地跟在安海成身边落了座,招呼着几人吃起了晚饭。   一顿晚饭安海成和周玉婷吃的没滋没味,但两个小豆丁却都欢畅得很。吃过晚饭,王嫂来收拾桌子,安瑞坐在一旁板着张小脸望着王嫂道:“王嫂,你可要有点威胁意识了。周姨做的菜可比你做的还要好吃呢!”   王嫂手上动作不停,也带了点打趣的声音道:“小少爷哪的话,我的手艺和太太可不能比。”   安瑞靠在椅背上望着周玉婷,一双漂亮的眼睛亮晶晶湿漉漉的:“周姨,我特别喜欢吃你做的菜,要不……以后晚上的菜就由你做,你看这样好不好?”   周玉婷闻言顿了顿,视线对上了安瑞的,随即,简直想要冲上去挠花安瑞的一张脸!自己偶尔下个厨做道菜,这是情趣,若是让她天天做,那她成了什么?厨娘吗?   “小瑞……你这孩子,”周玉婷冲牙缝里挤出点笑意,“可真会开玩笑。”   安瑞还是一脸天真的:“反正周姨平日里也不用工作,除了出去打牌也没什么事可做,在家给爸爸做做菜不也很好吗?”而后坐到安海成身边,靠在他怀里,一脸怀念的,“以前妈妈还经常给我们烤小饼干吃呢,对不对,爸爸!”   安海成被勾起了陈年记忆,脸上也流露出一点怀念出来:“当初吃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唉。”然后抬头望着周玉婷,道,“难得瑞瑞这么喜欢你的菜,你要是不忙的时候,就做一点吧。做道菜也不妨碍什么时间。”   周玉婷一口牙都快咬碎了,但却还是抿出了个笑意,点了点头:“就怕小瑞吃不惯。”   “怎么会呢!”安瑞笑嘻嘻地又坐回到安哲身边,道,“对了,爸爸,小哲上学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么?”   安哲听到安瑞向安海成提到自己上学的事,稍稍挺直了背,偷摸着抬头望了他们一眼。   安海成点了根烟,抽了一口,点了点头:“不过小哲以前没读过书,虽然现在年纪已经有些大了,但是也只能先从一年级开始念起。”   安瑞对于此倒是不意外,但是没想到另一旁的安哲却是急了;“我不和瑞瑞在一起吗?”   安海成诧异地看了安哲一眼,然后笑了:“哟,才几天,你都这么粘瑞瑞了?”   安瑞也笑:“爸爸找的这个小哥哥看起来跟我很投缘呢!”然后侧着头对安哲道,“没关系,就算年级不同,学校还是一样的。以后上学放学也还是能一起的。”   安哲皱着眉头,像是并不满意这个说法,但是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安瑞见了,难得的起了逗弄的心思:“再不然,小哲好好努力努力,中途要是能跳个级什么的,很快也就能赶上来了。”安瑞眨巴眨巴眼,状似认真地道,“毕竟也就差了三级而已。”   安瑞只是开个玩笑,笑一笑便也就过了,但是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安哲却是当了真。安哲拉着安瑞的袖子,信誓旦旦的,“我肯定能追上你。”   一脸认真严肃的:“我是哥哥。”   吃完晚饭说了会儿话,一家人便也就散了各自开始做各自的事。安海成却难得的没有什么安排,只是坐在客厅百无聊赖地看电视。不知过了多久,楼上传来点动静,抬头一望正看到安瑞下了楼,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突然开了腔:“瑞瑞,今天你带小哲去你舅舅家……他们没说什么吧?”   “说什么?能说什么?”安瑞站在走廊上,歪歪头,神色自若,“哦——小舅舅他们听我说了我发烧那天一直是他照顾着我,直夸小哲又聪明又能干。看样子舅舅他们大概都挺喜欢小哲吧。”   “啊……是吗?”安海成随手换了个台,清了清嗓子,含糊道,“没说别的?”   “别的?什么别的?”安瑞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双手捧着杯子,想了一会儿,笑眯眯地道,“哦,也还说了些别的。”   “什么?”   “舅舅们就是可惜,他们说,要是安哲是我亲哥哥那就好了。”安哲喝了口水道,“我也觉得可惜呢。”   安海成眼神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他望着安瑞,有些急促地喊了一声:“瑞瑞,其实……”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安瑞坐到安海成身边,靠着他小声嘟囔,“谁叫爸爸这么爱妈妈呢?妈妈她又走得早,我就是想要个哥哥弟弟的,都是不可能的了。”   安海成全身都僵了一下。   “不过没关系,我有爸爸就好了。”靠了一会儿,安瑞突然抬头给了安海成一个大大的笑脸,“好了,爸爸,我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明天是周末,我约好了谢澄一起去给小哲置办点日用品和衣服。时间已经很晚了,我先上去睡觉。周姨还在房间里等着你吧?爸爸你也快点上去睡觉吧。”   说着,冲他眨了眨眼,端着装满了水的玻璃杯上了楼。   楼下,安海成欲言又止地看着安瑞纤弱的背影,良久,烦躁地关掉了电视,点了一根烟。 ☆、是吗   第十七章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安瑞同安哲两人还在吃着早饭,那头谢澄的电话就急匆匆地打了过来。   “什么?你们还没出门?”那头谢大宝的声音猛地拔高了一个音阶,“我说你们还能不能行了?你看看几点了这都,我都已经到学校门口这儿了,你们怎么还没出门呢?我说小同志啊,你们也太没有时间观念了,这样是不对的你造么?造么!社会风气就是这样被你们败坏的,你们造么?造么!”   安哲见安瑞拿着电话不方便,乖乖地帮着他把面包抹上果酱,然后递到了安瑞嘴边。安瑞低头咬了一口,嚼了嚼咽下去后,等听着那头终于没声儿了,这才从容不迫地对着那头喘着粗气的谢澄来了一句:“谢大宝,现在是八点半不是九点半……你又把你家闹钟时间给调快了吧?”   谢澄那边沉默了十秒,然后一阵模模糊糊地“嘤嘤”声隔着话筒传了过来后,电话便被猛地挂断了。   “怎么了?”安哲准备继续喂安瑞,安瑞却不解风情地直接把面包接了过来,慢悠悠地把面包吃完之后,才擦了擦嘴,迎着安哲莫名闪现着一点可惜之色的眼睛解释道,“他被自己蠢哭了。”   安哲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看了下时间,问道:“那我们现在去找他吗?”   安瑞摇了摇头,笑眯眯地道:“我们慢慢吃,不着急。”   “让他一个人在那边干等着?”安哲问了一句。   安瑞只是笑,也不答话。安哲见安瑞半点不上心,于是自然而然也就把这些事放下了,然而这边面包啃了还没几口,突然那头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催命似得响了起来。   是王嫂开的门,门一开,穿着一身阳光小套装的谢大宝就像小炮弹一样地闯了进来。   “嘤嘤嘤嘤,我昨天晚上怕今天睡过了头,特意把时间拨快了一个钟头!一个钟头!”谢大宝抱着安瑞的腿,哭的凄凄惨惨戚戚。   安瑞抖了抖腿,特别无情特别残酷地对着他冷冷一笑:“人蠢没药治。”   谢大宝感觉自己的心都快碎了,一扭头,又准备去抱安哲的腿,无奈安哲反应快,没让他抱住,于是谢大宝只能委委屈屈地抱着安哲坐着的板凳腿儿,一脸愤愤:“瑞子嘲笑我就算了,难道你不准备为我说句话吗?我这可都是为了你!”   安哲低着头对上了谢大宝的眼睛。   安哲的眼睛黑的跟块浓墨似的,被这么双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谢澄竟莫名其妙地有一种汗毛倒竖的感觉:“干、干什么!要打架么!”谢大宝努力地挺起自己的小胸膛,屁股却不自觉地往安瑞的身边挪了挪。   “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安哲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对着谢澄开了口。   “……”   安哲友好地给出鼓励,然后像是征求意见一样侧头望了望安瑞,等对上视线,确定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眼神后,又补充了一句自己最近刚刚学会的新句子:“不要放弃治疗。”   “……嗯。”谢澄木着脸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着裤子一边机械地回应道,“我绝对不辜负党和人民的期待,好好看病,天天吃药。”   虽然是说要给安哲置办东西,但是几个男孩子在一起,买起东西来不怎么挑,速度自然也快得很。整个一条街买下来,看看时间也不过两个小时。   货都是选了送货上门的方式,三个孩子一路倒也没什么负担,只不过到底是发育期的孩子,满满当当走了两个小时的路,肚子便又空了。   “反正都走到这儿了,要么买点全家桶什么的到我家吃去?”谢澄道,“我家今天没人,下午可以一起打游戏啊!”   安瑞对那些垃圾食品没什么兴趣,但是看着安哲脸上微微露出的期待之色,也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也成。先去你家,然后定外卖好了。”   谢澄欢呼一声,高高兴兴地就冲在前头领路去了。   吃饱喝足三个人厮混了一个下午,眼见着天色晚了,索性便就留在了谢澄家。第二天是星期天,谢澄也没了顾忌,带着安哲打游戏就一直打到了深夜,于是乎,第二天等三个人一觉睡醒过来,都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完蛋了,我的作业都还没有写!”吃完午饭,看着时间已经悠悠闲闲地晃到了一点半,终于想起被自己埋在记忆深处某件事的谢澄立即大惊失色。   “作业?”安瑞想了想,“这周末的作业也没有特别多吧?”   谢澄愁眉苦脸:“但是星期一老黄叫我们写的那张卷子,我想着,反正一星期之后再交,所以……”   安瑞挑了挑眉,幸灾乐祸:“活该!”   谢大宝泪如雨下:“咱们还是不是兄弟,就一句话,咱们是不是兄弟!”   安瑞和谢澄对视三秒,终于难得发了一次善心:“卷子我帮你做,剩下的自己搞定。”   谢澄一下子就笑了,从书包里翻出数学卷子往安瑞手里一塞,特别恶心地抛了一个飞吻:“我就知道你还是爱我的,一切都交给你了么么哒!”说着,另外拿出一本作业就开始奋笔疾书。   安瑞叹了一口气,只能拿了只笔开始写。毕竟是小学水平的卷子,自己又已经写过一遍,无聊的程度已经增加到了Max。安瑞托着腮,正心不在焉地想着日后自己的出路,突然,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瑞瑞。”   “……嗯?”安瑞抬头看了一眼正坐在自己身边的安哲,“什么事?”   “你这题是不是……写错了?”细瘦的手指在卷子上轻轻戳了戳,安哲有些不确定的皱起了小眉头,“是不是……少了一个小数点儿?”   安瑞猛地一怔,低头顺着安哲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眯了眯眼,确实是他写错了。但是——安哲怎么可能知道?   “怎么了?”安哲感觉安瑞情绪似乎有些不对,疑惑地问道,“我说错了?”   “不,没有。”安瑞伸手将那个小数点点了上去,长长的睫微垂着,笑嘻嘻地,“小哲好棒,我都没有发现自己做错了。”然后侧着头打量着安哲因为受到表扬而微微发红的小脸,状似无意地问道,“不过……小哲原来也学过数学么?”   安哲听了安瑞的话,下意识地抿了下唇,然后眼神里也染了一点困惑:“没有,我没有上过学。”   “那你怎么会这个?”安瑞笑着,“无师自通吗?”   安哲眼神更迷茫了,半晌,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安瑞又仔仔细细地把他看了一遍,然后却收回了眼神,一边做着题一边微微扯了扯嘴角,声音低不可闻:“是吗。” ☆、疑惑   第十八章   星期一的时候,安瑞是同安哲一起去的学校。一年级和四年级的教室分在两个不同的楼里,虽然学校里大楼的楼梯都是相连着的,但是距离却还是颇远。安哲站在楼下抬头望着安瑞教室的方向,眼神微微闪过一丝不满。   “好了,小哲,好好和新同学相处。”安瑞笑眯眯地望着安哲,“要是再多努力一点,说不定很快就能和我同级了。”   伸手帮着安哲整理了一下校服外套,声音放轻了些:“再者说来,小哲在学习方面……好像是个天才呢。”   说着,狡黠地冲着安哲眨了眨眼睛,等将人领到了安哲现任的班主任那里,然后才转身进了自己的教室。   上周五的数学课被调到了这周一,两节连堂课,正好来一场小测验。卷子比起平常的练习来说略有些难度,但对于安瑞来说依旧是游刃有余。拿了一支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一堂课刚刚结束,这边答案便就已经全部出炉了。   盯着被自己写的乱七八糟的草稿纸,安瑞攥着笔,深褐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上辈子他与安哲的初次见面是在他十六岁的时候,仔细想一想,现如今居然还能回忆起来那时安哲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瑞瑞是么?我是安哲。”他对他微笑着,很是温文良善的样子,“下学期就该是高一了,听说你也准备读海宁一中?这样的话我们说不定还能做上同班同学。”   ——结果自然是没有做成。中学的几年他一直是胡混过来的,即使被他爸塞了几万块钱扔进了海宁一中,读的也是个末等班,和成绩一直稳定在全校前十的安哲自然是不能比的。   但是,他却在之前一直忽略了这点。安瑞攥紧了手中的笔——他和安哲一直是同级,或者换句话来说,至少在他与他相遇后,他们一直是同级没错。   那么,这三年的时间差又是怎么回事?是安哲对他说了谎?可是对于这种事情,他又何必要对他说谎呢?安瑞皱了皱眉,脑海里却猛然晃过安哲那双明显也写满了迷惑的双眸,微微抿了抿唇又在纸上画了一个叉——不,也许又不单纯是这样。   早在上辈子与安家彻底决裂之后,他就曾经专门雇人调查过安哲。然而无论他怎么调查,所得到的结果都是一个模样。   ——四岁被生母遗弃后,被孤儿院院长捡回,在孤儿院里生活到了十一岁后,被安家所收养。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但是再多的信息,却是半点也没有了。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安瑞刚刚松下的眉头又紧紧地皱了起来,如果说是安家有意抹去了安哲的过去——这却也说不通。毕竟到了后来,安家都已经摆明着是要扶安哲上位的,无论从哪方面说,他们都没有必要再对他的身世这么遮遮掩掩。   那么,在安哲基本等同于被抹去的十一年里,究竟是发生过什么?安哲的亲身母亲又是谁?那个女人现在是生是死?安瑞漫不经心地随手在草稿纸上画着纷乱的符号——如果还活着的话,上辈子见到安哲在安家熬出了头,又为什么没有现身?   还是说周玉婷——   脑中的疑问越积越多,甚至到了让他有些喘不过气的地步。他双手扶着桌角闭着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整个人慢慢又放松了下来。   没关系,至少这辈子,他还有着大把的时间去将这些事情一件一件地调查个清楚。   安瑞拿着笔,轻轻地在纸上写了一个“安哲”,笔尖一转又将这个名字圈了起来,然后,一笔一笔地将这两个字慢慢地涂抹上了黑色。   安哲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体育老师一向对这些孩子们看管的松,时间还不到十一点,这头便已经宣布下了课。安哲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转身便往安瑞的教室方向赶,耐着性子在教室外面又等了一会儿,下课铃一响,见着人出来了便赶紧眼睛亮亮地迎了上去。   “瑞瑞!”   这头谢澄正还纠缠着安瑞让他帮忙给对一对上午数学考试的卷子答案,一听这声音,抬头眯着眼找人群里一望,用手肘捣了捣安瑞就乐了:“我说,你家这哥哥也太粘人了吧?你也受得了?”   安瑞眉眼不动,只冷笑一声:“连你我都忍受住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我受不住的?”   谢澄又被安瑞虐了一次,干瞪着眼还没能找出话来反驳,就被走过来的安哲以一个极度风骚的走位不知不觉挤到了一边:“瑞瑞,我们回去吧。”   “嗯。”安瑞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安哲和安瑞并肩走着,没几步,想了想转头看着谢澄道,“谢澄,你家司机中午是要来接你的吧?”谢澄不明所以地点了下头,还没说话,那头安哲又气都不喘地继续开了口,“反正我们不同路,那我和瑞瑞就先走了。”   说罢,连个再见都没有,看都不看谢澄一眼,真的就当着他的面大喇喇地拉着安瑞从另一条道上走了出去。   特别冷血。特别无情。特别没有人性。   谢大宝目瞪口呆地看着乖乖地就跟着安哲走了的安瑞,莫名产生了一种自家辛辛苦苦的养的……猪,被别家的猪拐走了的悲伤感。   ——还是公的。   ——千万不能让瑞子知道!   安瑞倒是不知道谢澄现在心头百转千回的小心思,他低着头慢慢悠悠地跟着安哲往回走,没几步就遇上了第一个红灯。   “小哲,第一天进学校感觉怎么样?”安瑞双手插在口袋里,笑眯眯地开口问道。   “唔。”安哲皱了一下眉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看着安瑞漂亮的眼睛,犹犹豫豫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红灯转为了绿灯,两个人过了斑马线,安瑞眨了眨眼,问道。   安哲犹豫的时间更长了:“我总觉得……”   “什么?”   “老师说的那些东西,”安哲眼里闪过一丝困惑,“我好像都是会的……可是我明明——”   安瑞探究地看了安哲一眼,然后笑嘻嘻地拉过他的胳膊抱在怀里:“所以说啊,小哲也许是个天才。”   安哲微微皱着眉头:“不是,我只是——”只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安瑞笑着:“这样看来,很快我们就能一起读书了。”   听了这话,安哲也一扫之前的困惑,整个人的眼神清亮起来,他望着安瑞,内心的愉悦几乎化为实质:“嗯,我想和瑞瑞一起。”   又是一个红灯,两人停下来,安瑞抬头望着上面不停变化着的数字,随口打趣地问:“不过,小哲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在一起呢?”   “因为我喜欢瑞瑞。”那头的声音有些害羞,却答得干脆利落。   “喜欢。”安瑞低头望着安哲那张写满了认真的小脸,殷红的唇角一弯,弯出一个比阳光还明媚的弧度,“那小哲会一直喜欢我吗?”   安哲看着阳光下好像闪闪发光的安瑞,胸口某个地方奇怪地跳了一下,他却没有意识到,只是微微涨红着脸,用力而又认真地点了点头,亲口给下了一个许诺。   “嗯!” ☆、寿宴   第十九章   日子无波无澜地过着,转眼便到了七月。   七月十七,安老爷子六十大寿,难得的大喜日子,安家上下特地为着老爷子在Z市最豪华的酒店里大肆操办了一场晚宴。   安瑞对着等身镜整理着身上的小西服,一双深褐色的眼睛闪过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深沉。也许是年轻时候对身体的透支积攒到了现在终于渐渐爆发,打从前几年开始,安老爷子的身子骨就已经开始走起了下坡路。虽然平日里没什么,但要是再每天费心费力地管理手下的企业确实也是有些力不从心。   五月的时候,由于安家在一个十拿九稳的企业招标上莫名落败,老爷子大动肝火,当夜便因着中风而进了医院。虽然说经过一番紧急抢救是将人从阎王手里捞了回来,但是毕竟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确实是跟不上了。   伸手将脖子上的小领结稍稍松开一点安瑞想起了前几日老爷子对他说的话,微微垂了垂眼:如果事情依旧沿袭上辈子发展,那么在这次的晚宴上——   “瑞瑞,”门口探进来一个小脑袋,“你这边弄好了吗?”   安瑞立即掩饰好眼底过于明显的情绪,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而后神色如常地朝着安哲那边走了过去,伸手将人拉了进来。   安哲身上穿着的是一套有别于安瑞白色小西装的黑色燕尾服,虽然裹在个子小小的孩子身上没有办法展现出那种属于成年人的优雅,但是配着那张童稚秀气的小脸看上去倒也不失可爱。   “会不会……有些奇怪?”安哲微微皱了皱眉,伸手扯了扯衣摆,而后又扯了扯勒在脖子上的小领结,“很……”安哲想了想,还是犹豫地开了口,“很难受。”   “怎么会奇怪?小哲很适合穿这个的。”安瑞笑嘻嘻地帮着安哲将领结调整了一下,“不过这里的宴会就是这样的,虽然没什么实质性内容,但是礼节规矩却有一大堆。小哲忍忍,习惯就好了。”   帮安哲弄好了领结,又伸手帮着他把发型抓了抓,然后仔细地打量了一遍,笑道:“我家小哲真帅气。”   “瑞瑞也很好看。”安哲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低着头看着脚尖道:“安先生和周阿姨都已经坐车先去了酒店,我们是不是差不多也该出发了?”   “嗯,出发吧。”安瑞应了一声,领着安哲出了房间,关门的一刹那,在安哲看不到的地方,安瑞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唇,“都是今天的主角,迟到了可就不好了。”   “瑞瑞,你在说什么?”安哲奇怪地看着安瑞问道。   “不,没什么。我是在说,快点走,要是让爷爷他们等久了就不好了。”安瑞回过头看着安哲,笑得阳光灿烂。   安家这次给老爷子摆的寿宴排场颇大,烫金的请帖几乎发遍了Z市数得上的名流,明明还未到正点儿,安瑞和安哲赶到酒店的时候却发现里面早已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了。   历来这种宴会举办起来都不仅仅是为了祝贺,更多的其实还是为了提供了一个拓展交际圈、扩展人脉线的好机会。安瑞站在不起眼的地方满场扫了一圈,除了一些商场上的熟面孔,场上还有不少衣着华丽的交际名媛,此时正端着高脚酒杯,花蝴蝶似的穿梭在了各大名流之间。   “瑞瑞,吃水果吗?”安哲端了一小碟西瓜过来,轻轻问道。   安瑞似笑非笑地看了安哲一眼:在这种场合上,真正有心思吃东西的,怕也是只有这个时候的他了。若是上辈子——安瑞想起那个长袖善舞的安家少爷,再看了看面前这个比自己矮了半头,端着果盘望着自己,眼神认真到可爱的安哲,蓦然心里就微妙了起来。   伸手拿了一片西瓜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冲着安哲笑嘻嘻的:“很甜。”   主场有安海成带着人在招呼着,安瑞和安哲就理所当然地在一旁躲起了清闲。占了一个小拐角说着话,偶尔吃几口被安哲拿过来的小餐点,时间很快便也就过去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却见门口那边喧哗了起来。安瑞将嘴里的东西咽下,拿着湿巾擦了擦嘴,拉着安哲便站了起来:“快点过去,爷爷他们过来了。”   安哲闻言点了点头,将手和嘴擦干净后赶紧跟着安瑞上了前。   老爷子在人群里倒是一眼就看见了安瑞,待得安瑞挤到身边腻腻地撒起了娇,便乐呵呵地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爷爷,这就是小哲。”安瑞伸手将安哲拉倒安老爷子面前,仰着头笑嘻嘻地道,“要不是爷爷当初的提议,我也不可能多这么一个好哥哥。小哲能来,还要多谢爷爷呢!”   安老爷子眼神顿了一下,随即低头望着站在安瑞身边神色略显局促的孩子,笑容满面地道:“小哲是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进了安家,现在也就是我们瑞瑞的哥哥了。做哥哥的以后也要好好照顾弟弟啊。”又看了一眼安瑞,“你们两个以后要好好相处。”   安哲闻言想都不想地就拉着安瑞的手点了头:“我会好好照顾瑞瑞的。”安瑞却没做声,只是在一边侧头望着安哲,笑得眼睛亮晶晶的。   安老爷子看着面前看上去感情颇好的兄弟俩,心下思绪万千,有些话在胸腔里转了一圈,最后却还是连同着叹气声被自己咽到了肚子里,而后笑着将两人带到了安海成那边。   “这次宴席,首先我要感谢各位的捧场——”老爷子走到台上,先是对着人群扫了一眼,而后拿着话筒笑眯眯地说起了开场词,“岁月催人老,一转眼我也到了六十岁,身子骨差了,不服老也是不行了,”安老爷子笑着,“身体不行了,我这个老人也就不再霸着年轻人的位置了。”   “今天在这里,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安定山——将正式辞去安氏董事长一职。”安老爷子看了一眼安海成,“接下来,安氏就要交给我的儿子安海成打理了,还望在日后与诸位的合作中,在场、不在场的亲朋好友能对我儿多多提携。”   “至于另外一件事——”安老爷子眼眸沉沉地朝着安哲这边望了一眼,“人老了就想要含饴弄孙,可是海成也就瑞瑞这一个孩子,守在身边我也不常能见到,实在是寂寞的很。所以前几天,我遇见了个合眼缘的孩子,便动了心思,特意收养到了海成的名下……小哲、瑞瑞,你们过来。”   安哲微微蹙着眉,有些迷茫地望着身边的安瑞,安瑞却是依旧笑着的,拉着安哲的手就往前走:“别发愣了,爷爷叫我们呢。”   安老爷子将话筒放到架子上,一手揽住一个孩子:“虽然小哲不是海成的亲生儿子,但是,瑞瑞你以后也要把他当做哥哥看待,知道吗?”   安瑞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小哲是哥哥,以后要好好照顾弟弟,知道吗?”   安哲用力点了点头。   安老爷子眉心放松了些,“以后,我家这两个孙子,也要劳烦诸位多照顾一二了。”安老爷子对着话筒,脸上显现出一丝疲态,“老一辈的都已经陆续退了场,接下来……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啦。” ☆、期末   第二十章   因着今年寒假的假期实在是太长了些,相应的,暑假便比以往缩短了不少。考完期末测试再在家里等上一个星期,直到七月二十号回到学校拿了成绩单,学生们的暑假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安瑞考的自然是没话说,但是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小学生,即便拿到这种惹人艳羡的分数也并没什么值得骄傲的。随手将成绩单塞进口袋里,然后侧头看着趴在桌子上,浑身上下散发着“我死定了”气息的谢澄,似笑非笑道:“语文那么简单的东西你居然只考了五十九?就是随便叫个能写字的来考都肯定不止这个分数吧?谢大宝,就你这样的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个中国人呢!”   谢澄抬起头,泪花包在眼睛里,伸手做西子捧心状:“不,我不相信这是真的!这绝对是那个教语文的老女人嫉妒我如花似玉,美貌倾城!”   安瑞把东西收拾好,一抬头就看见安哲已经背着个书包站在门口朝着他这边探脑袋了。冲着那边挥了挥手,而后站起身来对着谢澄笑了笑:“你都已经到了这份儿上了,还耍宝呢?这话你在我说了,我听着也就算了。但问题是,你敢回家在小舅面前这么说么?”   安哲看着安瑞教室里面的人已经走得就剩最后几个了,这才走了进来,一靠近,便发现向来活力无限的谢澄正抱着自己的书包,望着安瑞,如丧考妣,不由得也有些好奇:“大宝,你怎么了?”   谢澄更想死了:“没天理了,以前瑞子一个也就罢了,如今这个年头,连你都这么叫我……我不想活了!”   “别理他,就是考试考差了,回去估计小舅要请他吃一顿‘竹笋炒肉’,正伤心着呢。”安瑞将书包也背了起来,侧头笑着看着安哲,“小哲成绩也出来了吧?怎么样?”   安哲想了一会儿,说了一句:“还好。”   “‘还好’是什么鬼?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在我这里,没有灰色领域!”谢澄听着安哲的话,却又像是一瞬间复活了一样,张牙舞爪地跳起来扯住安哲,伸手就往他书包里掏去,“来来来,小朋友别怕,成绩单拿出来给大哥哥看一下下……卧槽,哲子你书包怎么是空的?成绩单呢?”   安瑞看着谢澄上蹿下跳,简直觉得不能更丢脸,顺手从安哲口袋里抽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拿在谢澄面前晃了一晃:“咱们能别丢人了吗?”谢澄立即松开了安哲的书包,“嗷”地一声就冲上前将单子抢了过来。   “嘿嘿嘿嘿,我来看看……没关系没关系,反正哲子是少上了半年学嘛,就算考的不是那么理想,也是——卧槽!”谢澄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后虚弱地倒在课桌上,“天要亡我。”   安瑞伸手将成绩单拿了过来,视线在上面扫了一圈,很快就在最上面找到了安哲的名字。   双百分。和另两个孩子并列第一。   安哲见着安瑞看得专注,有些不好意思:“是这次的卷子太简单了。”   安瑞不动声色地收敛起自己的情绪,笑着拉过安哲道:“那也比某些连语文都能考不及格的笨蛋好多了!”将成绩单叠好放到他的书包里去,“暑假我们再去补补课,按照小哲的水平,下学期说不定就能直接上三年级了呢!”   “啊啊啊——突然觉得人生没有盼头了!”谢澄捶桌大哭:他一点都不想和这种别人家的小孩做朋友,一点都不想!   ——可他身边偏偏还有俩!俩!   “节哀。”安瑞看着谢澄,觉得根据他们俩这么久的交情,不在这个时候劝慰一下似乎不大合适,于是笑着道,“反正时间还早,要么——你去打印店去把成绩单重新打印一份?”   谢澄透过手指缝儿看着安瑞。   安瑞继续微笑着:“不过,校门口的那家打印店好像服务不太好,经常会不小心印错东西,比如说——把某些成绩的分数印倒了过来什么的……”   谢澄“嗷”地一声站了起来,几步上前跳到安瑞身上,不待其他人反应,“吧唧”一口就亲了上去:“瑞子,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说完,乐颠颠地拿着自己的书包就冲了出去,“改明儿请你们出去吃饭!”   说着话,人影就已经不见了。   谢澄这一口亲的猛,也没对准地方,一口下去直接贴到了嘴角,好险没亲到嘴巴上去。安瑞感受着嘴角边湿哒哒的触感,一瞬间就黑了脸,然而还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突然,一块带着淡淡的肥皂清香的手帕就贴到了脸颊旁边,安瑞侧头看着正拧着眉头,仔仔细细帮着他擦脸的安哲,好笑地准备接过手帕:“我自己来就——”   安哲却没有松手,他拿着手帕不轻不重地在安瑞唇角边擦着,一向情感不怎么外露的小脸上却奇异地显现出了一点类似于阴翳的神色。   “小哲?”安瑞察觉到了安哲的不对劲,皱了皱眉,伸手将他推开了一点,“你怎么了?”   安哲眨了眨眼抬着头望着安瑞,然后认真严肃地道:“脏,不卫生。”   安瑞不动声色地将安哲打量了一圈,然后对上了那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嗯,还是那条他养了快半年的小狗崽子。背着书包笑着道:“那也不用擦这么久啊,皮都快擦破了。大宝也就是开个玩笑,小哲你也太认真了。”伸手轻轻推了推安哲,“这里热死了,走吧,我们回去。”   安哲默默地收起手帕,然后抬头对着安瑞“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在太阳底下走了一路,眼见着快要到家了,安哲突然闷闷地开了口:“我记得期中的时候,我们老师说从这学期期末开始,学生所有的成绩都是会由学校统一发短信到家长手机上的,”侧头带了一些疑惑地问着安瑞,“——还是说瑞瑞你们不一样?”   “当然是一样的。”安瑞理所当然地回答。   “那么,”安哲更不明白了,“那你让谢澄改了成绩单上的成绩又有什么用呢?”   “作用?”安瑞望着安哲,笑得漂亮极了:“能让谢大宝整个暑假都过得不痛快——这算不算是一个大作用?” ☆、偏差   第二十一章   暑假虽然比起以往要短了些,但掰起手指算一算,四十来天的假期着实也不算短了。   “暑假你准备干什么?”回到家里洗了个澡,两个人呆在安瑞的房间里,一边吃着西瓜一边说着话,“想要到哪里去玩一玩吗?”   听着安瑞问他话,安哲咽下嘴里的西瓜,摇了摇头,然后理所当然地道:“已经报了补习班,要去学校看书。”   “看书?”安瑞笑了一下,感叹,“小哲还真是好孩子啊。”   安哲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乌黑的眼睛对上了安瑞的双眼,极认真的地低低开口:“我只是想快点追上你而已。”   安瑞看着安哲黑的看不见底的眼睛,大脑内部猛地升腾起一种古怪而微妙的危险预告。努力压抑着自己皱眉的冲动,安瑞一张精致的小脸上依旧挂着甜蜜蜜的微笑:“好啊,我等着你。”   九月的时候,安瑞读五年级,而经过学校里面一系列考核的安哲也终于成功升上了三年级。虽然还是差了两个年级,但是新学年换了教室,两人的距离却是一下子近了不少。   “小哲的教室正好就在楼下,”安瑞看了看,笑了,“以后放学我直接下去就行了。”   安哲点了点头,刚准备说什么,突然,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八百里外就传来过来:“混蛋安小瑞,你特么的给我站住,老子要砍死你啊啊啊啊啊!”   安瑞看都不回头看一眼,对着安哲眨了眨眼,笑嘻嘻的道:“都快打铃了,那我就先上去了。中午放学一起?”   安哲点点头,也自动无视了身后携带着一身怒气而来的谢澄,应了一声“知道了”便愉快地跟安瑞道了别,走进了自己的教室。   跟安哲分开之后刚往楼梯上没走几步,就感觉书包突然向下沉了一沉,回头一看,果然就瞥见谢澄那张比放假前黑了不少的小脸。   “哟,你这是掉进煤灰里了?怎么黑成这幅德行?”安瑞拍了拍谢澄拽着自己书包的双手,“都是文明人,打个招呼什么的能用点文明人之间的方式么?”   “去你的文明人!”谢澄苦大仇深地瞪着安瑞,一脸悲愤,“你这次可把我坑惨了!”   安瑞不动声色地把书包脱了下来,然后走到谢澄身边笑眯眯地劝诱:“怎么惨了?说给我听听?”   谢澄拿着安瑞的书包跟着安瑞一同往教室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哭诉:“就是你当初给的好提议,我爸看了成绩单,先是揍了我一顿,然后没收了手机,直接把我丢到他手下的厂子里做了一整个暑假的小工!一整个暑假啊!”   “啊,真惨。”安瑞将人领到座位上,“你爸这是雇佣童工,犯法的。”   “雇佣个毛线!一分钱都没给过好嘛!”谢澄更委屈了,“我爸说,男子汉既然犯了错,就要勇于承担后果。”   安瑞从谢澄手里接过自己的书包:“还克扣工钱!这老板太黑心了!要告他,必须告他!”   谢澄义愤填膺地跟着点了几下头,然后反应过来了:“卧槽——瑞子,你这是又在耍我呢?”   安瑞但笑不语。   谢澄瞪着眼,好半天,从鼻子里出了一声气:“耍吧耍吧,趁着能耍的时候多耍几次,以后你可就看不见我了!”   安瑞斜着眼望着他:“怎么个意思?你这是要寻短见?”   谢澄翻了个白银:“小爷是那种不尊重生命的人吗?”   “那是怎么的?”安瑞挑了挑眉。   谢澄朝着安瑞这边扭了扭:“哎,我跟你说,上次二伯不是回来了一趟么?听我爸给我妈说,好像是为了帮人拍个电影。这下他电影拍完了,估计再过几天就要回美国去了。昨天晚上我听见我爸给我二伯打电话说了——”   安瑞恍然大悟:“小舅也想让你去美利坚那边发展?”   谢澄点了点头:“听我爸那意思,估计是想让我小学毕了业就直接过去的。”   安瑞眼神一闪,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在他的记忆里,上辈子谢澄明明从来就没有提过小舅让他出国留学的事情。而且,无论是小学还是中学,因着小舅的关系,他们也一直是作为同班走过来的,怎么这一次……   “瑞子?瑞子!”谢澄拿着自己的爪子在安瑞眼前晃了晃,然后又感动又得意地道,“看你这小眉头皱的,是不舍得我走吗?”   安瑞冲着他呵呵一笑,然后端坐着身子淡淡道:“老师来了。”   新学期发新书,谢大宝同学又幸运地被班主任给选中了,看着谢澄一脸不情愿地跟在队伍后面出了门,安瑞这才又看着窗外陷入了沉思。   蝴蝶效应吗?   距离他重生回来这件事已经过了快要有一年时间了,无论是他有意还是无意,在他的身边,有些东西确实都在慢慢改变着。无论是安哲与他的关系,安哲与谢家的关系,还是别的什么,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一点一点偏离了原有的轨迹。   安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但很快的,却又恢复了最初的冰冷坚定:无论如何,这是上天给他的第二次机会,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地去利用、去把握他的第二次生命。   他选择的路,他会一直走下去,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再去怨天尤人。    ☆、职位   第二十二章   晚上吃饭的时候,难得他爸和周玉婷都到齐了,安瑞从楼下往客厅望了望,颇有些稀罕地微微笑了一笑。   自从安海成坐上了安氏企业的第一把交易,本来就不着家的人现在也是越发的忙了起来。若是以前一个星期里安瑞至少还能跟他爸吃上两顿饭,现在那就真是半个月都碰不见一次了。   “海成,我跟你说的那事儿,你看……”正往楼下走着,突然一道甜腻的声音模模糊糊传了过来,安瑞看了一下,只见周玉婷坐在安海成身边,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我哥哥都求到我这份上了,我也不好不帮他。我就这么一个哥哥,你看着随便给他在公司里安排一个职位,我也不求什么经理副经理的,只要能让他有点事做就行了。”   安瑞和安哲下楼的动作轻,处的地方从客厅来看又是一个死角,周玉婷心思放在别处、安海成又背着身,自然是看不到他们。但不他们却不一样,本来就站得高,何况又顺着光,周玉婷的动作于他们来说,倒是能够看个清清楚楚。   相处了这么久,安哲自然知道安瑞到底是多讨厌安海成娶的这个女人,侧头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有些担心地拉住了他的手臂。   “没什么。”安瑞回过神来,冲着安哲眨了眨眼,挣开了安哲的手,轻轻道,“不用担心我。走吧,下去。”   安瑞率先下了楼,安哲便也就紧紧跟了上去。下了楼,客厅的说话声便更清楚了:“你哥哥想要进公司也不是不行,但是进来的话必须跟别人一样,从最基本的底层工作做起。”   “海成,那怎么行。他好歹也是你的小舅子,要是跟别人一样当个员工,说出去你也不好听啊。要么……”   “爸爸。”安瑞突然开口叫了一声,笑眯眯地走上了前,“你和周姨在说什么呢?”   周玉婷一见到安瑞,嘴边的话马上止了,从从容容地望着他笑着道:“没什么,就是随便聊聊罢了。”   安瑞跟着安哲落了座,单手托着腮,还是笑嘻嘻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周玉婷:“才不是随便聊聊,我和小哲刚才都听到了,你和爸爸是在商量周叔叔的工作问题吧?”   安海成看着安瑞的表情,一瞬间感到些许莫名的尴尬:“瑞瑞……”   周玉婷见自己的话都被听见了,眼里微微闪了一下,随即却是落落大方地笑道;“我哥他一直在S大读研究生,今年终于毕了业。虽然已经有好几家公司已经准备要他去了,但是我哥念着我在Z市一个人,所以就推掉了那些工作邀约,特意来Z市找工作来了。”   说着,看了一眼安海成,继续笑着:“我见着海成前些日子也说公司里人手不够,就想着正好,可以让我哥去试一试呢。”   安哲坐在一边,剥了个橘子递给安瑞:“那阿姨直接让叔叔去现场招聘就好了,周叔叔是S大的高材生,肯定没有问题。”   安瑞接过橘子,没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周玉婷微微闪过恼怒之色的眼睛,然后愉快地吃起了橘子。   对于周玉婷那个高材生的哥哥,别人不知道,他倒是清楚的很。虽然S大是全国一流的大学,但是毕竟术业有专攻,大学里的专业也并不是都那么拿得出手。而那个成天扯着S大这面大旗的周建山也不过是在里面最末流的专业里面混了一张硕士学位证书而已。   为人眼高手低,只会吹嘘。要说起业务能力,那便更是可笑了。   上辈子虽然一开始也没同意,但是在周玉婷的软磨硬泡中,没几年,安海成最终到底还是将周建山安插进了自己一个子公司当起了人事部部长,到后来,凭借着周玉婷刮得枕边风,周建山更是一步步爬到了经理的职位。   然而,周建山进了公司还没五年,本来一个年年进项颇为可观的公司情况却是江河日下,到了最后,过大的亏空没法弥补,安氏不得已也只能由安海成拍板,将那个子公司彻底舍弃了。   这里面,若是说没有周建山的一份功劳……安瑞垂了垂眼微微笑了一下,谁能相信呢?   “我倒是觉得用不着那么麻烦的。”安瑞把橘子吃了,靠在安哲身上,一脸天真的道,“S大本来就是以金融专业出名的,周叔叔是S大研究生毕业,又有那么多公司想着要,工作能力肯定很强,如果进了爸爸的公司,说不定能帮爸爸很多忙呢!”   周玉婷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安瑞,似是不能明白这个一向都是隐隐跟自己作对的继子怎么今天好端端地却站到了自己这头来。   安海成见妻子和儿子都这么劝他,心中的坚持有些动摇了:“但是……这不合规矩。”   周玉婷眼见着安海成的态度有所松动,心头更是着急。想要在他耳边在撒娇磨一磨,却又碍着安瑞和安哲都在场不好动作。但是她这头有着顾忌,安瑞那头却没有,他拿着遥控器开了电视,状似不经意地开了口:“现在爸爸是董事长了,规矩不规矩的,不都是爸爸说了算?”笑嘻嘻地用脑袋撞了撞安哲的,“小哲说是吧?”   安哲也有些疑惑于安瑞态度的蓦然转变,但是听着安瑞这么说了,便也就顺着他的意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再说,总公司里有那么多部长、副部长什么的,我听说有些学历还没有周叔叔高呢!”安瑞将电视调到动漫频道,一双眼睛闪亮亮地盯着动画里制作精致的机甲,随口道,“我觉得周叔叔完全能够胜任总公司里面的职位的……啊,小哲快来看,这个机甲好酷!”   安海成侧头看着娇妻水灵灵含着期盼的双眼,再想起安瑞和安哲那句“他说了算”,顿时,心中莫名开始飘飘然,一种巨大的成功感瞬间喷涌了起来。   “这件事……”安海成搂着周玉婷的肩膀,清了清嗓子,“等你哥哥来Z市了,我跟他见一面,然后再考虑考虑。”   话虽说的委婉,但那态度却分明是同意了的意思。周玉婷立刻笑了起来,抬头在他脸上印了一个吻,心情大好地站起身:“我去厨房看看,晚饭也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待会儿洗洗手就过来吃饭吧。”   说着,便赶紧朝着厨房走去了。   安瑞用余光看着周玉婷分外雀跃的身影,长长的双睫颤了颤,唇角弯起了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这辈子,他不但要叫周玉婷这个女人一无所有,而且——抬头看着那个正深情地看着自家娇妻背影的男人,又把视线放回到了电视上——对于安家,他自然也要拿捏在手中。   爸爸,安瑞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动画里硝烟四起的战争画面:既然你管不好安氏,那么,就让我来好了。 ☆、幸运   第二十三章   安海成所谓的考虑也并没有考虑很久,本来就动了心思,又加上周玉婷日日在耳边温言软语,从与周建山见面到最后拍板,不过一个星期的功夫,那头便已经走马上任了。   虽然一开始出任的只是个办公室主任,职务并不如何高,但是真正计较起来,毕竟是在总公司里做事,升迁的空间大,前景广阔,单是福利便比上辈子要好上不少。   但是周建山却不满意。   周玉婷打了一个车来到了约定好了的咖啡厅,推了门四处望了望,等找到了要见的人,便径直走到一个不靠窗的位子前,伸手拿下了自己的墨镜,优雅地落了座:“不是都已经让海成给你安排了工作了吗?这个时间你不好好上班,叫我出来干什么?”   周建山抬头望着周玉婷,嬉皮笑脸地道:“哟,我知道你现在嫁到安家,是阔太太了,平时也成了大忙人,但是怎么的,大忙人时间紧张得连见哥哥一面都不愿意了?”   周建山肖父,五官面貌与周玉婷看起来并不相似。但是由于皮肤白,五官端正,身材高大,看上去倒也颇能唬人——只不过偏偏眉宇之间少了一点正派,说话之间显得有些油滑猥琐。   周家家风封建,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的很,周玉婷虽然嫁到安家之后,世面见多了,见识涨了不少,现在开始打从心底是有些看不上她这个哥哥了,但是真要是说话办事起来,却又是半点都不敢违抗他的。   冲着一旁侍应生点了一杯咖啡,周玉婷拿了几块方糖放进杯子里,一边搅拌着咖啡一边对着周建山淡淡道:“哥,有话你就直说吧,这次找我来到底是有什么事?”   周建山看着周玉婷似模似样的贵妇人做派,不屑地哼笑了一声,拿起手里的咖啡杯,抿了一口,然后这才道:“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婷婷,你也知道,爸妈养了我们这么多年,确实是很辛苦。我想着,既然咱们兄妹两个都已经决定在Z市落地生根了,是不是也该把咱爸妈接过来享享福?”   周玉婷皱着眉:“把爸妈接来?那他们住哪儿?现在Z市房源紧张,你的房子可都还没解决——”倏尔明白了什么,瞪大了眼,“你是想我给你买房子?”   周建山嘿嘿一笑:“我也不要什么别墅豪宅,只要二环以内随便买两套商品房就够了。”他说着,“还有,Z市这么大,平时出行也挺麻烦的,我想着最好在叫公司给我配辆车……我开车回去接爸妈,咱家脸上也有光不是?”   周玉婷按捺不住伸手拍了一下桌子,随即却又像是被人听了去,微微低了低头,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低声道:“两套房子?二环以内?你知道现在Z市的房价吗?六七百万……我哪里给你弄那么多钱去!”深深吸了一口气,“公司配车?你现在就是一个办公室主任,还想要专门配车?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哥,你别异想天开,想一出是一出了成么?”   周建山倒是笑了:“安氏那么大的企业,妹夫身家不多说,至少也得有几十个亿吧?你是安家的少奶奶,不过是个几百万难得还拿不出来?”然后哼了一声,脸拉了下来,“再说配车的事——办公室主任不能配,你难道不能让妹夫把我的职位提一提?我好歹也是他小舅子,又有那么高的学历,但是进了他的公司没给个经理给我也就算了,职位还这么低。要是说出去,他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周玉婷脸也黑了:“我虽然嫁到了安家,但你可别忘了,安家现在还有着正经的继承人呢!”想起安瑞这将近一年来对自己的处处拆台,而后还加上了一个什么莫名其妙的养子,心底也老大不痛快,“再说了,平日里跟那些圈子里的贵妇一起出门不要花钱?交际参加酒会不要花钱?七七八八算下来,手上还能有几个存款?”   “你以为豪门的少奶奶那么好做的?哥,你也讲点道理!”   周建山却还是老神在在的:“哟,这才出去几天,知道跟你哥讲道理了?”眼睛一瞪,“我话放在这里了,没什么道理好讲的。房子和车子,最迟下个月,我一定都要见到。至于爸妈那边——你要是实在手头紧,他们的房子就缓一缓,明年等你手头宽裕了,我再把他们接过来。”   端起杯子将咖啡喝完,周建山起身整了整身上价值不菲的西装:“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刘哥和小四他们你还记得吧?就是我中学那会儿一起混的几个哥们,”他道,“他们听说我在安氏上班,就求着我也想过来……哎,我想着反正不也就是妹夫一句话的事,昨天就给答应了。”   周玉婷也猛地站了起来:“哥!”   周建山捂了捂耳朵:“吵吵什么!耳朵都要聋了!”皱着眉看着周玉婷,“我跟你说,你哥可是在电话里把话都放出去了,你要是让你哥在外面丢了人……”眼神倏然凶狠起来,“后果你明白?”   从小到大对于周建山这个哥哥刻在骨子里的惧怕让周玉婷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她微微后挪了一点,眉头紧皱着,却也不敢反驳。   周建山见着周玉婷的反应倒是满意的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边向外走着一边笑着道:“那一切就拜托给你了。”   等到周建山走了之后,周玉婷还是呆呆地坐在咖啡厅里,直到面前的咖啡都已经变得冰冷,她才咬了咬牙,重新戴上墨镜,快步离开了咖啡厅。   “瑞瑞,”安哲拿着手里的一套数学习题走到安瑞身边,然后顺着安瑞的视线望了过去,但扫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到,“你在看什么?”   “不,没什么。”安瑞转过头看着安哲,摇了摇头,笑道,“什么都没有……对了,你要的资料找到了吗?”   安哲点了点头:“刚好还剩了几本。”   “是吗。”安瑞跟着安哲走到收银台前笑嘻嘻地道,“那我们可真幸运。” ☆、商量   第二十四章   周玉婷这些日子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快到午夜十二点了,将面膜取下来洗了一把脸,正准备上床,突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在耳边炸开,吓得周玉婷整个人猛地怔了一怔。   拿起手机看了一下,这段时间过于频繁打来的号码让周玉婷不厌其烦。   “哥,都已经这么晚了,你还打电话过来干什么?”周玉婷压低了声音,“你说的那些事我是真没办法……海成最近很忙,天天不着家,我都见不到他的面,怎么跟他说你那些狐朋狗友的工作的事儿?”   周建山听着周玉婷的话声音也发狠起来:“婷婷,你可别拿你哥当傻子糊弄。作为安海成正儿八经的老婆,别人见不到,你还能见他?就安排一个工作,事儿都快过去一个星期了,你怎么还没给我办好?别当我不知道,你就是嫁到豪门,翅膀硬了是不是?”   周玉婷忍无可忍:“要是你真觉得安排个工作那么容易,你怎么不自己去给那些人安排?”说完,“啪”地一声挂了电话,紧接着就将手机关了机丢在了一边。   打完这通电话已经过了十二点了,但是安海成却还没有回来,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起房内的座机又给安海成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许久,然后这才被人接通了。   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的女人声音,嗲声嗲气的:“不好意思,安总喝多了现在没办法接电话,您看,要不您明天再打个电话过来?”   多么熟悉的场景,多么熟悉的对话,只不过是她终于从接电话的那一方变成了正经的安太太。   周玉婷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心蔓延到了全身,她气得连指尖都在发抖,但难得声音还是平稳的,用词妥当地回了对方一句什么,然后冷静地挂断了电话。   报应,这是报应!周玉婷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发了疯一般将床上的枕头全部扔到了地上。   她原本以为,只要嫁进安家,成了贵太太,她就能变成凤凰,再也不用吃那些因为贫穷而受的苦——但是嫁进来之后她才发现,什么英俊体贴的丈夫,什么任她挥霍的金钱,一切的一切,与当初怂恿着她接近安海成的那个男人描述的都不一样!   完全都不一样!   周玉婷狠狠地握着拳头,牙齿咬得紧紧的:不,不行,她不能白吃那么多苦,她不能就这么认输。   这个安家,合该就是她和她以后的孩子的!   而另一边,安瑞靠在床上,神色淡淡地监听着电话那头正在向周玉婷炫耀着的声音,视线扫过柜子上的相框,若有似无地笑了一笑,伸手关掉了灯。   且等着吧,好戏……才刚刚开始。   安海成第二日倒是按时回了家,看着周玉婷眼神微微闪烁,看起来像是有些愧疚:“小婷,昨天晚上——”   周玉婷倒是依旧温柔体贴的:“这些日子听说你都一直在忙着子公司成立那事儿?看你这脸色,昨天估计是被人灌了不少酒吧?”将人拉倒沙发上,倒了一杯水过去,“虽然说男人有事业心是好事,但是也不能这么拼命啊。要是累坏了,我可要心疼死的。”   安海成见周玉婷竟然绝口不提那个女人的事,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松了一口气,接过了杯子,看着周玉婷的眼神也越发温柔起来:“放心,这点程度我还应付的过来。等手头上的事忙完了,我就能再抽出几天空闲,到时候正好赶上十一放假,要么我们一家一起出去玩几天?”   周玉婷抿着嘴笑起来:“你要是真能把时间抽出来那就好了。”站到安海成身后帮着他轻轻按摩着太阳穴,“不过,这子公司刚成立,里面人手够吗?”   安海成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舒服地叹了一口气,道:“这子公司成立的事是老爷子还在位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的,职位人手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不过可能还有些底层人员不够……到时候等成立了看情况再去让人事部招聘几个过来就好了。”   周玉婷眼睛微微动了一下,低声道:“我说,海成……”   “嗯?”   “唉,我这话不是对爸爸有什么不满意的,只不过,”周玉婷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你也知道,虽说你之前在公司挂了个职位,但是这么多年,公司一直是爸爸亲自管理的。”   安海成将周玉婷一把搂了过来:“那又怎么了?”   周玉婷趴在安海成耳边,轻轻道:“你说,这公司里的人一直听着爸爸的话,难免——对你的指令会有些抵触,你以后管理起公司来,难保那些人不会阳奉阴违啊。”   安海成原本挂着笑的脸微微沉了一沉,想到这两个月来他在公司里面的偶尔听到的来自高层的反对声,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小婷你的意思是,”安海成不确定地道,“把公司的人换掉?”   周玉婷笑了起来:“总公司的人是爸爸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暂时是不能动。但是毕竟你现在才是公司的董事长,手底下没几个自己的人怎么能行。我觉得,不如你就先从这个子公司开始,选几个可信的人进到管理层去。等再过个几年,业绩好了,不久能自然而然调到总公司里去了么。到那个时候,海成你啊,才真的能够算得上在公司里独当一面。”周玉婷亲昵地抱着安海成的胳膊,“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安海成有些心动了:“但是我现在手头上也没有什么可以用的人……”   周玉婷单手将碎发别到了耳边,轻笑着道:“我哥哥身边有几个至交好友,都是些不错的人。如果你信得过我,就先聘用他们去子公司里磨砺磨砺。”望着安海成道,“他们都是有本事却得不到公司赏识的人,我想,只要你好好重用他们,他们一定会记得你这份恩,以后自然也会好好在你手下帮你做事的。”   “你这是什么话,我还能不信你吗?”经过上一次对周建山的提拨,自信心猛增的安海成自我感觉也越发的良好,低头在周玉婷脸上亲了亲,“既然是你哥的朋友,肯定能力也不差。等子公司开了业,你就去让那些人去公司里工作吧,待遇问题……只要他们好好工作,公司里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们的。”   “真的?”周玉婷笑吟吟地靠在了安海成的怀里,“放心吧,海成,他们肯定会好好干的。”抬头也亲了亲安海成,站起来道,“我这就去告诉我哥这个好消息!” ☆、老K   第二十五章   安瑞是在一个星期六的白天接到的老K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是经过了处理,听起来有些雌雄莫变。   “东西我都已经拿到了,照片也留下了。这样吧,要不您给个话,什么时候出来见个面?”   此时正是上午九点,安海成和周玉婷自然是不在家的,安哲也因着去学习补习而难得没在他身边,安瑞想了想,低声道:“半个小时后,榕速街头第一家茶吧,二楼,带上东西,我马上过去。”   “成。”老K爽快地应了一声,然后便“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安瑞随手将手机收起来,顺手拿了一顶棒球帽,整了整衣服便就出了门。   说起与老K这人的相识,却又要牵扯到上辈子那些事了。那是他在二十多岁时兜兜转转通过一些地下关系,机缘巧合下结识的一名私家侦探。这人看上去年岁并不很大,但是为人处世倒是油滑得很。虽然比起其他私家侦探收费高了一些,但是胜在业务水平高,嘴巴紧,相处下来就能发现,这确实是个可以结交的朋友。   这辈子他年纪还小,身边又没什么可以动用的人脉,但好在老K这时候也不过还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学生,还未到日后业界内声名鹊起的地步。虽然让他花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但终究还是在前些日子让他将人给找了出来。   乘着地铁坐了几站路,安瑞来到约好的地点时,时间正好卡在了九点半。茶吧里这个时候人并不多,整个二楼空荡荡的,一眼扫过去,只有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坐在窗边端着一杯茶,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听着茶吧内缓缓流淌着的音乐。   安瑞径直走了过去,坐在了那人的对面。   “说实话,我实在是想不通,你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做私家侦探这一行。”安瑞看着对面的人,突然淡淡地开口出了声。   正是十八、九岁青春飞扬的少年人,穿着一身洗的发白了的牛仔装,虽还没有十多年后那种稳重成熟的男人风采,但这么张英俊帅气中略带了点青涩的脸,却也未免过于显眼了一些。   一点都不像是个力求低调平凡、泯然众人的私家侦探。   “来钱快呗。”老K捧着茶杯乐不可支:“我倒是想去拍电影,问题是皮糙肉厚的没人看得上啊!”冲着安瑞眨了眨眼,“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也就不吃这一碗辛苦饭了。”   安瑞垂了垂眼,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你羡慕?”   “可不是!”老K一拍大腿,表情夸张,“你可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哎呦卧槽,这还真心以为是见到哪个金童下了凡来了啊!”随后扫了一眼安瑞,笑了,“不过接了这么些生意,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主顾,还真是……啧啧,时代不同了啊。”   “便是把我捧上了天,钱我也不会多给你一分的。”安瑞抬了眼,微微笑了一笑,而后稍稍探过了身子,低声道,“东西呢?”   老K将一个文件包递了过去:“那个孤儿院我去查了一查,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对于安哲这个人,院方一直有些含糊其辞。为了拿到这点东西,我也是拼了老命了。”   “就这些东西还能要了你的命?你不是号称Z市最好的私人侦探么?”安瑞打开文件包粗略地将里面的纸质资料扫了一眼,随即又立刻将东西收了起来,对着老K弯了弯唇:“不用在我面前叫苦了,放心,辛苦费绝对不会少了你的。”   老K闻言笑得更加阳光灿烂了:“有了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要知道,我下一年的生活费可就指着你了。”   安瑞点了点头,将棒球帽稍稍压低了些:“尾款晚些时候我会直接汇到你的账户上去,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安瑞微微顿了顿,而后低声道,“我想你也是知道我家的情况的,具体的我也不再跟你多说。孤儿院那边继续帮我盯着,顺便……再去仔细调查一下我的那个后妈,无论是她的家庭还是交友情况,我要清清楚楚的知道。另外……”抬头看了老K一眼,“密切注意她最近的动向,一但有了什么发现,立即联系我。”   “哟,看样子又是一出豪门狗血大戏。”老K吹了一声口哨,将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抵在太阳穴,而后帅气向外划了一个弧度:“顾客就是上帝,放心,对于上帝的需求,我自然会竭尽全力做到最好的。”   与老K分开再回到安家,还不到十一点,回到屋子里锁好了门,安瑞拿起那份薄薄的纸制文件,仔细地研究起来。   文件的前半部分与他上辈子看到的都别无二致,一目十行地将这些跳过,然后跳到了最后一页。   安哲四岁被生母遗弃到了孤儿院门口,被孤儿院院长抱回来后,便一直都在院里生活。因为孤儿院资金周转不灵,里面的孤儿也一直生活的很拮据。在这样的条件下,全院上下近一百个孤儿确实也没有几个正经地去学校读过书。   但是——   安瑞的视线猛地锁住文末的一行字。   二零零八年,曾前后有三批志愿者进入城东孤儿院进行爱心支教活动,共历时两年。然后就是一张当初支教志愿者与孤儿院的孩子们在一起的合照。   安瑞仔仔细细地将照片看了一遍,但是几十个孤儿里,他却也并没有找到安哲的身影。   微微皱着眉将手中的文件仔细收好,安瑞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消息,这辈子才不过初出茅庐的老K都能拿得到,但为什么上辈子他们却没有听到丁点儿风声?   那个竭力想要将安哲的过去封锁起来的人,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而上辈子完全将安哲当做自己亲儿子来养的周玉婷,是不是又知道了些什么?   安瑞用力地闭了闭眼:或许一切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上辈子自从知道了他母亲的死因之后,过于激进的他几乎变成了一条毫无理智的疯狗。整整十年的谋划、算计,他几乎将精力完全放在了周玉婷那个女人身上。但是——安瑞倏然睁开了眼,心中猛地一沉:他却忘了一点,与安海成初识的时候,周玉婷到底不过是个才二十岁的女人。   而单凭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人,当初又究竟是怎么和安海成成功牵上线的?   安瑞紧紧缩着眉头,抬头看了看窗外过于明媚的阳光:在被仇恨蒙了双眼的上辈子,他究竟是忽略了些什么?    ☆、如果   第二十六章   安哲是在上完补习班放学回家的路上,偶然遇上周玉婷的。一反之前的华丽花哨,她穿着一身极朴素的连衣裙,脸上带着个大大的墨镜,单手微微按着自己的包,步履匆忙地从某个小区走出来后,四处看了看,随手拦了一辆的士便坐了进去。   安哲回头淡淡地扫了一眼小区的名称,记忆中好像在某个传单上看到过,似乎是个才开发不到半年的新区。虽然有些疑惑,但是毕竟与他没什么干系,低头看了看时间都已经快十一点半了,随手拉了拉书包的带子,转身快步进了地铁站。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王嫂正在厨房里做饭,听到外边有声响,将手头上的菜装了盘,擦了擦手走到了客厅:“小哲少爷回来了?”   安哲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客厅,没有看见安瑞,便问道:“瑞瑞呢,在房间里?”   “可不是。”王嫂从冰箱里拿出一杯已经冰镇好了的柠檬水递给安哲,“外面这么大太阳,热坏了吧?”   “都九月末了,也没有那么热了。”安哲接过柠檬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我去楼上叫瑞瑞下来吃饭。”说着,将杯子放到了桌子上,拎着书包便上了楼。   安瑞的房门是关着的,安哲伸手敲了敲门叫了几声,见没有人回应,想了想,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屋子里开了空调,温度比外面低了不少,凉飕飕得呆久了甚至觉得有些冷的慌。安哲走进屋子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然后走到趴在桌子上正紧紧地裹着毯子的少年身边,伸手轻轻扯了扯他身上的毯子:“瑞瑞,别在空调风口下吹风,会感冒的。”   安瑞皱了皱眉,然后将半个脑袋都埋进了毯子里去。   “先起来吃饭,吃完饭到床上再睡好不好?”安哲小心翼翼地将毯子往下拉了一点,好让安瑞呼吸顺畅,“早上我走的时候不是精神很好的吗,怎么现在又困了?”   安瑞终于睁开了眼双手扯着毯子捂住嘴,望着他,闷闷地出声:“难受。”   安哲脸色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难受?哪里难受?”伸手摸了摸安瑞的额头,“是不是又发烧了?”   “嗓子疼。”   安瑞靠在安哲的身上,有些蔫蔫的。   “嗓子疼?疼得厉害?”安哲将安瑞稍稍拉开一点,捧着他的脸道,严肃地道,“张开嘴给我看看。”   安瑞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是耐不住安哲坚持,最终也只能妥协,仰着头“啊”了一声。   “扁桃体都肿了。”安哲凑近看了看,微微皱起了眉头,“瑞瑞是不是晚上又贪凉把空调温度调到十几度了?”   大概还得加上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圈,出了一身汗之后回来还冲了个冷水澡的缘故。安瑞心下想着,嘴上却只是道:“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我下去让王嫂给我拿点药就好了。”   向来顺着安瑞来的安哲却是难得沉了脸:“不行,你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体质有多差!按照这个情况,晚上肯定是又要发烧的。”伸手将人拉到了床上,“你先在床上躺一会儿,我去拿药过来……待会儿我去让婶子做点清淡的东西,今天桌上的酸菜鱼你是别想动了!”   安瑞看着安哲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因为吃惊竟一时忘记了去反驳,等到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被安哲用薄毯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再去瞧那人,却已经出门下了楼了。   安哲下楼的时候王嫂正忙着端菜上桌,王嫂见只有安哲一个下来,有些奇怪:“小少爷呢?”   安哲道:“大概是这几天贪凉,刚才是说嗓子又不舒服了。”安哲熟门熟路地将医药箱找了出来,“就怕这嗓子疼是个引子,晚上还有的折腾。”翻了翻药箱,“正好里面有些药也快吃完了,我下午再去药店买点回来备着……我现在先上去让瑞瑞把药给吃了,婶子麻烦你再做两个清淡点的菜吧,这一桌太辣了,我怕瑞瑞吃了不大好。”   王嫂立即点了点头:“那我再去炒个青菜吧……唉,小少爷那身体,怎么就……”摇了摇头,看着安哲,带了些感叹,“安先生又是个忙的,平时不着家,这个时候也多亏有小哲少爷帮忙了。”   安哲拿了两盒药,又倒了杯温水,朝着王嫂微微笑了笑:“婶子放心吧,我会陪着瑞瑞的。”   仔仔细细地侍候着安哲吃了药用了饭,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周玉婷在中途回了家一趟,但还没坐下来几分钟,却又被一通电话给催走了。   安哲帮着王嫂收拾了桌子,然后看着靠在沙发上没什么紧抿着唇,没什么精神的安瑞,坐过去问道:“要再上去睡一会儿吗?”   安瑞摇了摇头:“不想睡。”   “那我给你削个梨?”安哲让安瑞靠在自己身上,轻轻地问。   安瑞无可无不可地“唔”了一声。   见安瑞应了声,安哲便拿了个梨仔细地削起了皮:“对了,今天我在外面看见周阿姨了。”   “嗯?又是参加什么聚会?”安瑞模模糊糊地笑了一下,“她倒也真是大忙人了。”   安哲将梨切成一块块地喂给安瑞:“应该不是……”想了一下,将遇见周玉婷的事简单地同安瑞说了一下,“那个小区也不是什么豪宅区,应该不是去参加聚会的。”   安瑞眼神微微闪了一闪,咽下了嘴里的梨肉,若有似无地笑了笑,道:“算了,她怎样也不管我的事,还是不提她了吧。”抬眸看了安哲一眼,“说说你吧,从上学开始就一直在补习,感觉还吃得消吗?”   安哲安安静静地看着安瑞,伸手拿了张纸巾帮他擦了擦唇角溢出来的汁液,然后微微笑了:“我想要早点和瑞瑞在一起。”   侧头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一点半了,再不动身下午的补习班该迟到了。安哲起身将茶几上的果皮收拾干净,然后转身对着安瑞轻轻地道:“瑞瑞要是累了,下午就去屋子里睡会儿。等我回来我会去叫你的,不要担心。”想了想,又嘱咐道,“空调的温度不要调太低了,我会让王嫂上去帮忙看着的。”末了,微微弯着腰和安瑞对视着,郑重其事的,“我很快就回来了。”   直到安哲背着书包出了门了,安瑞才若有所思地微微眯了眯眼睛:是错觉吗?他怎么感觉——他养的小狼狗似乎已经开始慢慢有了点上辈子大尾巴狼的神韵了?   虽然从目前来说,事态发展还算良好。不过,如果最终还是养不熟,那么——   安瑞站起身,倒了杯水,拖着步子慢慢地上了楼,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遮挡住了那双深褐色的眼眸。 ☆、甜食   第二十七章   安哲走后不久,安瑞就接到了老K打来的电话。   “我说,你们这种豪门大家过的生活,其实也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奢靡嘛。”那头老K带着笑,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怎么的,还是你们安家虐待新媳妇了?那周玉婷好歹也是你们安家的少奶奶,怎么现在居然还要靠变卖首饰过活了?”   安瑞随意地靠在椅子上,微微眯着眼透着窗子看着外面过于明媚刺眼的阳光,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扣了一扣,问道:“怎么回事?”   那边传来一阵翻找东西的声音:“上午你不是让我去查查你那个后妈么?所以我就简单地调查了一下她最近的行动方向,谁知道,嘿,这还真是巧了,我一朋友前几天刚巧从你后妈那里收了点东西……听说是当初拍卖到了一百多万的蓝宝石项链?转个手五十万就给贱卖了,啧,待会儿我把图发给你看看?”   “我知道了。”安瑞应了一声,稍稍坐直了身子,伸手将窗帘拉上了:“最近她似乎是手上缺钱,这种买卖也不会只做一次。你帮我继续盯紧了,我要她最详细的动向资料。”   “明白!”老K吊儿郎当地吹了一声口哨,然后笑嘻嘻地挂了电话。   安瑞结束了与老K之间的通话,没多久,就收到了一封彩信。彩信上是一件极美的蓝宝石首饰,在强光的照射下,显得流光溢彩美不可言。   安瑞隔着屏幕用指腹轻轻划过那些宝石,而后微微勾起了唇角。   上辈子周玉婷有没有贱卖首饰变相圈钱他已经不记得了,不过这辈子,有了这么大一个把柄在手,他若是不好好利用利用,也实在是太对不起他的这个后妈了。   安哲下午回来的时候时间还早,将买来的几盒子常用药放到药箱摆好,向王嫂打了一个招呼,便直接上楼去了。   开了门,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空调上的数字,见是终于调到了合适的数值,这才放了心朝着安瑞的方向走了过去。   安瑞正在写作业,见安哲进来了,却是眼都不抬,只一边动着笔一边控诉:“安小哲,你进来居然不敲门!”   安哲看着安瑞,大约是中午吃了药,精神看起来要比之前好多了,眨着眼无辜道:“我怕你跟中午一样睡着了,敲门你听不见。”而后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安瑞身边去,“下午怎么不睡会儿?”   安瑞侧着头审视了安哲一番:“吃了睡,睡了吃。小哲,在你印象里,我就是头猪吗?”   安哲特别真诚地摇了摇头:“怎么会呢。”低头看了看安哲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转移话题,“做了一下午的作业了,累么?”   “累的。”安瑞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   “那怎么办?”安哲非常给面子地顺着安瑞的话往下接。   “想吃蛋糕。”安瑞乖乖地道。   安哲皱了皱眉:“你的扁桃体还在发炎,蛋糕是甜食,现在不能吃。”想了想,“等瑞瑞好了我们再去买好不好?”   安瑞竖了竖手指:“一个。”   “一个也不行。”安哲坚决地摇头,“炎症症状会加重的。”   安瑞睁着眼睛望着安哲,突然笑了:“就算加重了难道不是还有小哲照顾我吗?”   于是,安哲在安瑞的眼神再一次中彻底溃败。   安瑞是安家娇惯着长大的小少爷,对于吃食方面挑剔得厉害。安哲花了半个多小时走到安瑞指名要的那家蛋糕店,等排完队再赶回家,天都已经黑下来了。   侍候着安瑞吃了药,又盯着他吃完饭,这才进了厨房,将本来就只有杯子大小的抹茶蛋糕又硬是仔细地分成了好几份。   “只能吃一点点。”安哲将盘子端到安瑞面前,想了想,道,“反正刚才光是吃饭,瑞瑞也就差不多吃饱了吧?”   安瑞哭笑不得:“那剩下的怎么办?就算放在冰箱里蛋糕味道也会变的。”   安哲微微笑着,拿着勺子舀了一口蛋糕喂到了安瑞嘴里:“没关系,我已经让婶子拿去吃了。”   “……”   晚上九点多,洗完澡的安瑞回到屋子里正准备上床,突然看到在自己的床旁边,安哲正抱着几床被子,认认真真地打起了地铺。   “……你在干什么?”安瑞走到了安哲身后,“打地铺干什么?”   安哲将地铺打好,又将枕头摆了上去:“照顾你。”   安瑞看着安哲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头,却还是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一如往常:“不用了,我感觉身体已经好多了……”   “应该是说嗓子更难受了吧?”安哲站起身,转过来,走近几步,伸手将安瑞稍稍拉下来了一点,然后一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用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唔,还没有发烧……”拉远了点看着他已经有些干燥起皮的嘴唇,“但是晚上估计还会有些低热……我已经跟婶子说了,晚上就在这里看着你。”   安瑞心里莫名有些烦躁,哪怕是上辈子,他也从来没有和别人在同一个空间入睡过。安哲在这里——哪怕并不是跟自己一张床也不行,这简直像是自己的私人领域被人强行入侵了一样。   “不用了,我……”安瑞努力想要心平气和地拒绝面前这个人,但是话还没说完,却又被他的声音截断了。   “我不想让瑞瑞难受,”安哲拉住了安瑞的手,乌黑的眼睛眨都不眨地对视着安瑞的眼睛,“我想留下来照顾你,不行吗?”   我想留下来照顾你。   不行吗?   安瑞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烧的昏了头了。他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中还能隐约瞧见的挂灯的轮廓,然后侧了侧头看着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下,睡姿良好的某小豆丁,然后用手重重地按上了隐约作痛的太阳穴。   病中不能吃甜食。   ——他果真不该吃那块蛋糕的。 ☆、照顾   第二十八章   半夜的时候安瑞果然开始发起了低热。安哲模模糊糊听到身边传来了一些声响,立即反射性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坐起身来,伸手拧开了床头的夜灯。   柔和的蓝色淡光笼罩在房间里,安哲可以看见躺在床上的少年眉头微皱着,正紧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不知因为什么而快速地颤动着,已经有些干裂起皮的唇微微开阖,偶尔吐出一句含糊不清的梦呓。   安哲伸手摸了摸安瑞的额头,掌心下的温度果然已经升了起来。起身去将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退烧药和消炎药拿了出来,又倒了一杯水兑到了合适的温度,这才走到安瑞床边,把东西放下了,小心地将安瑞半抱了起来。   “瑞瑞,我们把药吃了再睡?”安哲轻轻地哄着。   安瑞听到声音,慢慢地睁开了眼,迷迷瞪瞪地看了安哲一眼,半天才含糊地“唔”了一声,但是看那样子,却分明还是没有清醒的。   安哲于是小心地将胶囊剥到手里,一粒一粒地喂给安瑞:“瑞瑞,喝口水咽下去。”   虽然意识不清楚,但是好在吃药已经成了反射性的动作,有着安哲这么一步一步地在一旁侍候着,磕磕碰碰地倒也是把药给吃完了。   喂完了药将安瑞小心地重新放平在床上,安哲将一旁的药和水杯先收拾好了,然后又赶紧去了洗手间一趟,拿了条干净的毛巾,用冷水浸湿了,然后叠成小长块,轻轻覆在了安瑞的额头上。   也许是冰凉的触感缓解了之前一直萦绕不去的燥热,冷敷之后,安瑞的眉头明显松了下来,面上的表情也渐渐开始舒缓起来。安哲见安瑞似乎是好受一点了,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却是不敢睡了,只在一旁靠着床头柜坐着,掐着时间帮安瑞去换毛巾。   如此这般折腾了两个小时,烧是渐渐开始退下去了,但是紧接着安瑞又开始了盗汗。   安哲重新拿了条毛巾帮着他将脸上的冷汗擦了擦,然后又轻手轻脚地帮他把被汗浸了个透湿的衣服脱了下来,仔细将身子擦干了,随即这才去柜子里翻出了两件干净的睡衣出来准备帮安瑞换上。   只不过在当事人软塌塌又完全不配合的情况下,这衣服换的过称有些坎坷。   安哲看着安瑞光滑滑白嫩嫩,连块伤疤都没有的小身子,脸上莫名有些发烫。紧紧地抿了抿唇,径直走过去抱住安瑞的上身,拿了衣服就准备往他头上套。   感受着手下那种温暖而细腻的触感,安哲因为某种不知名的窘迫而出了一身汗。无奈越穿不上去越着急,越着急越穿不上去,折腾了半天,连陷入深眠的安瑞都已经紧紧皱了眉发出不满的呜咽,安哲这才略有些挫败地放弃了帮他穿衣的想法。   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凌晨三点了,想了想,安哲最后还是从柜子里找出了干净的床单,将安瑞身下已经透湿的那一条给换了下来。   被褥放在最上面的柜子里,纵使站在凳子上,安哲的个子还是差了一截。试了几次,实在没了办法,安哲叹了一声气,只能将自己的被褥盖到了安瑞身上。   把这一切都忙完,再去看一看体温计,上面的数值已经正停在三十七摄氏度的刻度上。见是终于完全退了烧,安哲这才真的把心放下了,伸手将空调电源关了,趴在安瑞床头,迷迷糊糊的也就睡了过去。   安瑞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还没大亮,刚侧了侧头,就看见在自己身边,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正无意识的蹭在自己的被子上。先是猛地皱了皱眉头,随即却像是又模模糊糊地回想起什么,又一点点地放松了下来。   夜灯开了一晚,淡淡的蓝光照下来,显得那个趴在自己床头睡得正熟的孩子越发瘦小。   虽然已经在安家养了大半年,整个人的精神面貌比一开始好了不少,但是却还是瘦瘦小小的一只,个头是半点都不见长。安瑞稍稍坐起来了一点,侧头看了下时间,还差几分钟才到五点。   他记得这个孩子睡眠一向浅的可怕,随便一点动静都能让他立即惊醒,但是现在趴在床头,自己这么动弹他却还没有醒,估计昨天晚上也真是累坏了。   犹豫再三,伸手摸了摸那个小脑袋,然后,便见那人先是轻轻动了动,而后猛地一抬头,一双黑黢黢的眼迅速地将安瑞打量了一圈,声音有些紧张:“是又有哪里难受了吗?”   安瑞笑了笑:“你忙前忙后照顾了我一晚上,那点烧早退了。”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床铺,“上来睡吧,不然明天就该是你要感冒了。”   安哲眼里闪现过一丝亮亮的光,却还是有些迟疑:“在一起睡……会挤到你吗?”   安瑞这是真乐了:“你觉得你是高估了你的身材,还是低估了这张床的尺寸?”然后向安瑞伸了手,“上来吧,这都已经五点了,早上九点你不是还有一个补习班要去吗?再不上来眯一会儿,你上午该撑不住了。”   安哲怔了一下,紧紧抿住的唇角却是忍不住溢了一丝笑出来。迅速掀了被子上了床,一伸手就碰到了安瑞软乎乎的肚子,然后,安瑞和安哲都猛地愣住了。   “你这是——”才发现自己被扒光了的安瑞眼神复杂地看着安哲,见他在自己的注视下脸皮一点一点涨红了起来,却不知为什么心头的恼火又在瞬间转换成了某种难言的恶趣味,“蓄谋已久了吧安小哲!”   安哲脸更红了,看着安瑞精致的脸上微微夹杂着古怪笑意的眼睛,他微微张了张嘴,明明一开始只是想要单纯地帮他擦个汗,才会替他脱衣服,但是心中一直盘旋着的某种东西却让他一时之间竟没有办法出口解释。   于是,在发现自己无法向安瑞解释的这个事实后,安哲越发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恶质地看着安哲笨嘴拙舌的样子,终于满足了的安瑞忽而笑了出来,掀了被子站起身,将放在床头的那套干净睡衣拿在了手上:“身上汗津津难受死了,我先去洗个澡。”走到门前,忽而又回了头,冲着安哲笑眯眯地眨了眨眼,“小哲要一起来洗吗?”   安哲脸色通红地摇了摇头,安瑞笑嘻嘻的:“那真是太可惜了。”伸手开了门,“时间不早了,你快睡吧,洗完澡我马上就回来。”   “我不在的这几分钟,千万别觉得寂寞啊。”   说着,带着笑又伸手将门关了起来。   安哲抬头看着天花板,黑黢黢的眼睛里像是有些困惑,他眨了眨眼,轻轻将手握起,手上的触感似乎还依稀残留着。温暖的,细嫩的。   寂寞……吗? ☆、投资+入V通知   第二十九章   过完中秋和国庆,暑气渐渐消了,这天瞅着,也终于有了那么点入秋的意思。   虽然过节之前安海成是信誓旦旦承诺着要带着家里一起出去度假的,但等节过了一轮,最后这话到底也没能兑现。安瑞和安哲自然是不在意的,至于周玉婷……安瑞想起老K传给他的那份资料,微微一笑:这个假期他周姨四处跑动,又是卖首饰,又是看房、买车,忙都忙不过来了,哪里有空去关心度假的事情呢。   好不容易等安海成那头挪出点时间,空闲下来,转眼就已经到了十一月。   “听说你和小哲这次的期中考考的都不错?”安海成忙完生意,终于想起了家里被冷落了几个月的儿子,抬着头望着安瑞,十分愉悦地笑着道,“说说,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爸爸买来给你作奖励好不好?”   “我没什么想要的,”安瑞垂着眼微微笑着,“爸爸要是买的话,就买给小哲吧。”   安海成按着安瑞的肩膀道:“你们两个考的好,都有奖励,别推辞了……对了,小哲呢?”   安瑞抬眸看了看安海成,笑嘻嘻的:“爸爸你忘了?今天是礼拜天,小哲上的那个补习班放学得到下午五点。”   “哦,哦,对……最近太忙了,我都忘这事了。”安海成想了一下,看了下手机,现在才刚刚四点,离安哲到家还得有一个多小时,“爸爸晚上还有一个聚会,要带上你周姨一起,可能会能弄得比较晚,”把手机收了起来,道,“这样吧,等小哲回来了,你去问问他,想要点什么,想好了明天告诉我,嗯?”   安瑞见安海成一脸坚持,心里明白这是他想要展示一下慈父的风范了,索性也就没有再拒绝,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权当是答应了下来。   “对了,听说爸爸最近在谈一笔大生意?”安瑞站起了身,倒了一杯茶递给安海成,眼睛里有些好奇,“是什么生意呢?”   “哦,那个啊,”安海成接了茶杯,面上带着笑,显得意气风发,“是城南那块儿的一个房地产开发工程。”   安瑞眼神闪了一下,对于城南的那个房地产工程,他的印象可不谓不深刻。   上辈子,就是因为这个工程,谢家亏损了将近两个亿。   虽说两个亿的亏损还不至于让谢家一蹶不振,但是那次的阴沟翻船,却也还是让谢家狠狠地伤了一把元气。   安瑞半垂着眼,状似无意地道:“爷爷不是说最近几年房地产这个行当泡沫经济多,越来越难做,已经打算将安氏从这块退出去了吗,爸爸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又做起这个了?”   安海成摇了摇手:“你爷爷虽然能干,但是毕竟是老了,做事有些畏首畏尾,也没什么冲劲儿了。”双手捧着杯子,舔了舔嘴唇,眼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爸爸前些时候得了确切的消息,上面正准备将城市南扩,再过个十年八年,城南极有可能就会成为新的市中心,那么到时候城南那片的地价……”话说到这里,却是蓦然打住了,对着安瑞摇了摇头,失笑道,“哎,我跟你一个小孩子说这个干嘛。”   安瑞还是一脸天真的:“那爸爸,准备投资城南房地产这个项目的事,你和爷爷商量过了没有?”   安海成毫不在意地捧着茶杯靠在沙发上,笑着道:“就这么点事,根本没有必要去惊动你爷爷。”   “但是——”   “瑞瑞你也知道,医生叔叔说过了,爷爷身体不好,平时不要再让他操心公司的事。”安海成喝着茶,随意地道,“你想,等爸爸将这个工程拿下来之后再去跟爷爷说,让他高高兴兴的,这样不是更好吗?”   安瑞眨了眨眼,忽而笑了起来,点了点头:“爸爸说的也对。”   “那瑞瑞跟爸爸约定好了,在那之前,谁都不要告诉爷爷,好不好?”安海成看着安瑞哄劝着道。   “好啊。”安瑞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深褐色的眸子干干净净的,“绝对不说!”   安海成这边又和安瑞闲聊了几句,那头周玉婷才终于到了家。   “都弄好了?”安海成见了自己的娇妻,笑着问道。   周玉婷走过来笑吟吟地在安海成脸上亲了一下:“出去做了个头发又到美容院做了个日常护理,所以时间晚了点。等我一下,我上去换个衣服,待会儿就下来。”   说着,侧头笑着向安瑞打了个招呼,而后拎着包便上了二楼。   约莫又折腾了大半个钟头,终于收拾打扮妥当的周玉婷娉这才婷地下了楼。烫成大卷的长发被松松地盘在脑后,身上一件宝蓝色的深V包臀礼服将凹凸有致的身材包裹得越发诱人,加上一张精致秀丽的脸,就这么看起来,倒确实很有几分名门少奶奶的姿态味道了。   安瑞在一旁看着,忽而笑嘻嘻地拍了拍手:“周姨可真漂亮啊,对不对,爸爸。”   安海成也笑了起来,走到周玉婷身边站着,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娇妻,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似是颇为自得。   “不过,周姨,你带的这条项链未免太朴素了点,怎么不换一条更合适的?”安瑞趴在沙发上,歪着头,“上次爸爸拍下的那条蓝宝石的我觉得就挺配你这条裙子的,为什么不戴那一条呢?”   周玉婷上扬的唇角微不可见地僵了僵:“那条项链……”   安海成被安瑞一说,也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周玉婷雪白的脖颈:“瑞瑞说得对,带上那条项链小婷肯定看起来更漂亮。”   周玉婷双手紧紧握住被自己握在手中的精致手袋,脸上却还是微微笑着:“东西都放在一块儿,一时间没将那条项链拿出来罢了……这条不是也很好看吗?”伸手轻轻推了推安海成,嗔怪道,“还不是你临时才通知我参加晚会,害的我都没有好好准备!都已经这个点儿了,再不去该迟到了。”   安海成听周玉婷这么说,连忙笑着搂过她的肩膀:“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我的小婷怎么样都很美对不对?”转过头轻轻拍了拍安瑞的脑袋,“瑞瑞,那我和你周姨就先走了,你在家里要好好的,嗯?”   “我知道了。”安瑞站在门口目送着两人的和谐的身影,嘴角上扬到一个极好看的弧度,“爸爸再见。” 30第三十章 安哲放了学回来的时候,安瑞正在打电话,见人进来了,便招了招手将他叫了过来。 安哲把书包放到一边,刚刚走近,就听到电话那头谢澄一把洪亮的嗓音:“行,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去跟安小哲说一声,要是成了的话,明天再告诉我,我跟我爸……啊!母上大人,嘴下留情!我不说了不说了,这就挂电话了,排骨您别都给胖丁,好歹给我留一块啊!”扯着嗓子怪叫着,然后急吼吼地冲着电话这边喊了一声,“就这样,那我先挂了——胖丁,放开那块排骨,让我来!” 说完,不等安瑞再应一句,“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又怎么了?”安哲坐到安瑞床边,抬着头看着他问道。 “还能怎么样,”安瑞把电话放回桌子上,捂了捂自己被谢大宝严重伤害到的耳朵,随口应道,“这不是期中考试成绩下来了吗,大宝这次考得不错,小舅答应了月底抽空陪他出去玩玩……上回暑假在我这跌了个跟头,好不容易等翻了回身,这是特意打了电话跟我来嘚瑟呢。” 安哲点了点头,问道:“那怎么好端端的又说起我了?” “他嗓门大得让你站那么老远都听到了?”安瑞低头看了一眼安哲,然后拖了一把椅子跟他面对面坐下了,“小舅那边的意思是说,难得出去玩一次,去的人多也热闹些,所以就特地叫大宝过来问问我们的意思,看看能不能抽空一起出去。” 安哲想了想,微微皱着眉道:“如果要去的话,就算是周末,跟补习课可能也会有些冲撞。” 安瑞大笑:“小哲,该说你是天生当学霸的料子还是什么?你还真是钻到书堆里去了啊?不过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可千万别让小舅他们听到,不然的话等大宝回了家又得挨一顿说教。” 安哲紧抿了唇,也不说话,似乎是在仔细考虑着补习请假的可行性。 “安心吧,我和大宝仔细计划过了,不冲突的,”安瑞靠在椅背上,带着笑懒洋洋地给安哲解释着,“十一月底实验一小和周围其他的几所小学准备联合起来办一场运动会,听人说,运动会要持续整整五天的。只要我们都不参加项目,那么到时候只要参加一个开幕式和闭幕式就足够了,掐头去尾,算一下刚好还能有三天休息的时间空出来。” “三天的时间,虽然去不了远的地方,但是却也能把这附近的几个风景区逛一遍了。”安瑞见着安哲的眼睛闪起了亮色,眨了眨眼睛,狭促道:“怎么样,肯赏个脸吗?” 安哲和安瑞对视着,抿住的唇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了起来。 进了十一月,天渐渐便开始有些冷了。吃过晚饭,安瑞和安哲在一块闲来无事,便窝在一处看起了电影。电影不是什么大制作,故事情节也挺狗血扯淡,但是胜在几个主演的表演能力可圈可点,两个人在一块竟然还认认真真地把九十分钟的剧情看下来了。 “对了,小哲,这次期中考你不是拿了个全校第一么,”安瑞眼睛还放在屏幕上,声音有些漫不经心的,“爸爸让我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要是有的话,改明儿告诉他,他准备买回来给你做奖励。” 安瑞说只是随口一说,以他对安哲平日的了解,对于安海成的所谓奖励他肯定也是不感兴趣的。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的话说出来后,安哲那边居然半天没有作出回应,等他侧头一望,看到了安哲微微蹙起的小眉头,安瑞这才略有些惊奇的反应过来,安哲这次竟然真的是在认认真真地考虑起了这个问题。 “要什么都可以吗?”安哲闷声不吭地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抬眼望着安瑞问道。 安瑞顿了一下,却是很快又笑着点了点头:“爸爸是这么说来着。” 然后,安哲就又陷入了沉思,半天,抬了头,道:“那就让安叔叔给我一笔零花钱好了。” 安瑞微微一愣,有些疑惑地问道:“你……缺钱?” 虽然自从安海成出任了安氏的董事长之后整个人越发的不着家,但是对于他们的生活上倒是并不会有半分的亏待。如果他没记错,光是安海成每个星期往他们账户上打的零花钱,就已经不少于四位数,要是遇到节假日,给的会更多。安哲又不是个大手大脚的人,平日里的花费并不多,怎么会到现在好端端的缺起钱来了? 安哲摇了摇头,但是稍稍顿了一下之后,迟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安瑞好笑地看着安哲,道:“又点头又摇头的,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安哲犹豫了一下,道:“瑞瑞不是讨厌周阿姨么?所以,我想,不如等后年瑞瑞小学毕业了,到读初中的时候我们就找个稍远一点的中学,一起搬出去住吧,”稍稍停了一下,像是在组织着语言,“前些时候因为有空,所以特意去查了一下z市排名比较靠前的几所中学的环境情况,我算了一下,如果租一套学校周围的精装房,一年的房租差不多是三万左右。” 安瑞怔怔地看着正一脸严肃地规划着他们两个后路的安哲,本想是要笑着调侃他几句,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上那双写满了认真的眼睛,一时间,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还有一年半瑞瑞就要毕业了,”电影已经放完了,整个客厅里陡然安静下来,安哲拉着安瑞的手,微微笑着,面容神韵恍然与上辈子的那个人竟有五分相似了,“我也必须得快些想办法把这笔钱存出来了。” 安瑞看着安哲的脸却像是蓦然被针刺了一下,皱了皱眉,下意识就冷下了声音:“存?小哲才十二岁,这个年纪就是普通的咖啡店都不会要你去做兼职的。存来存去,不还是爸爸的钱么?” 但是话刚一说出来,看着安哲望着他略显出几分愕然的眼神,安瑞立即就有些后悔了。在安哲面前努力维持了这么久的天真单纯形象,要是因为这一句话令他对他产生了间隙,确实有些得不偿失。 然而,还没等安瑞想着要怎么补救一下,那头安哲却又低低地开了口:“放心吧瑞瑞,等成年之后,我肯定能将叔叔给我的钱全部还给他的,”握着安瑞的那只手虽然细瘦,掌心却格外温暖,“我会用自己的钱来养瑞瑞,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安瑞身子猛地僵了一下,随即却是立即垂了眼,笑着把话题转开了:“比起钱的事,小哲有这闲工夫还不如考虑一下你的升学问题。”再抬眼,眼里已经完全看不到之前那种略有些晦涩的眼神,干干净净的,带着一点天真而狡黠的色彩,“我是还有一年半就毕业了没错,但是小哲可还有三年半。要是中途再为一些别的事分了心,估计到了后年,我就只能一个人毕业了。” “瑞瑞?” “好了,都这么晚了,明天早上我们可都还要上课呢!”安瑞起了身,不动声色地挣开了安哲的手,“一楼让给你,我去二楼洗澡,洗完了就赶紧睡吧。对了,明天可千万记得叫我起床!” 安哲眼见着安瑞都已经走到了楼梯上面去了,握了握空掉了的手,心下虽然有一点微妙的失落,却也还是站起了身面色无异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随后,先将影碟机里面的碟子收好,再将电视电源关掉之后,也紧接着拿了衣服转身去了浴室。 第二天是个阴雨天,来自北方的强冷空气南下,整个z市一夜之间就陡然降了将近十度。安瑞身子是个娇贵的,怕冷怕得厉害,到了秋冬季节,半点冷都受不住,稍一不注意那就又是大病小病接连而来。 安哲向来醒得早,推开窗户往外一看,楼下小区里背阴的草坪上早就结了一层厚厚的霜。朝着掌心里呵了一口热气,利落地将衣服穿上,到洗手间里刷了牙,又洗了一个冷水脸。冰冷的凉水浇在脸上,整个人立刻就精神了起来。 下楼的时候王嫂刚刚从外面买了菜回来,见安哲起来了,笑呵呵地道:“今天这外面冷得很,小哲少爷也别给冻着了,记着多穿点衣服。” 安哲点了点头:“已经加了一件毛衣在里面,不冷的,”说着,走过来帮着王嫂接过菜篮子,问道“婶子,今天早饭准备做什么?” “准备弄碗肉丝面,小少爷昨天说是想要吃来着,”王嫂将围裙系上了,笑着看了一眼安哲,感叹道,“小哲少爷虽然看着瘦是瘦了点,但是身体倒是健健康康的。小少爷就……唉,这三不五时的生个病闹个灾,以后可怎么办啊。” “没关系的,婶子,有我看着瑞瑞呢,”安哲帮着王嫂拿出几个青椒洗了洗,轻轻地道,“就算以后长大了,我也会一直在瑞瑞身边照顾他的。” 王嫂听着这话虽然私下里为着安瑞高兴,但是却也不由得有些好笑,一边拿着菜刀切着肉丝,一边笑着反问:“那要是小哲少爷结婚了,有着自己的家庭了呢?还能这么照顾着小少爷?” 安哲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瑞瑞是最重要的。” 王嫂侧头看了安哲一眼,笑着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个孩子,等你娶了老婆以后,恐怕就不这么想喽。”切完肉丝,然后将安哲洗好的青椒拿了过来,“这里油烟大,你还是先到客厅去等着吧,我这面再过一会儿就能好了。” 安哲擦了擦手上的水,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厨房,道:“那我现在就上去把瑞瑞叫下来。”说着便赶紧上了楼。 站在安瑞敲了敲门,果然等了好一会儿里面都没什么动静,伸手拧了一下门把手将门推开了,然后径直就进了屋子。 因着温度是骤降的,安瑞的房间里还没来得及开暖气,安哲走到床边,见着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茧状物的安瑞,脸上显露出一丝淡淡的无奈。 “瑞瑞,快七点了,该起床了。”安哲趴到安瑞的被子上,轻轻扯着他的被子,“再不起床上学要迟到了。” “上学?”安瑞睁开眼,朦朦胧胧地看了看安哲一眼,然后又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含混不清地道:“翘课好了。” “翘课的话全勤就没了哦,”安哲将手捂暖了之后从侧面伸进安瑞的被窝里,轻轻戳着他肚子上软乎乎的小肉,“都已经坚持了半个学期,没了的话多可惜。” 安哲的手很暖,并不会冻到安瑞,但是这么轻轻地戳来戳去,倒确实是痒得很,安瑞在被窝里扭了几下,硬是没有办法挣脱,最后只能把头又从被子里抬了出来,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不甘不愿地坐了起来,雾蒙蒙的眼睛带着某种指控望着安哲,看起来显得格外委屈。 “小哲还真是几乎都不会懒床啊。”安瑞接过安哲递来的毛衣,然后身子微微颤了颤,倒吸了一口凉气,险些又想缩回到被窝里去,“今天这天气怎么这么冷。” 安哲赶紧眼疾手快地将安瑞上身抱住了,帮着他抬胳膊拉领子,直到将上衣穿上了,然后这才掀了他的被褥:“昨天天气预报不是说了吗,今天会有大幅度降温的……快去洗脸刷牙吧,婶子在楼下给你做了肉丝面,你昨儿个不还在念叨着这个么?” 安瑞“唔”了一声,一边小幅度地颤抖着,一边在校服裤子里面又加了一条秋裤。 安哲看着已经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体积扩大了将近一倍的安瑞,有些忍俊不禁:“瑞瑞,现在还没真正入冬呢,真的有那么冷吗?” 安瑞不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地低头将自己衣服上的拉链拉好,然后转身就去了洗手间。 安哲见安瑞写满了一脸的“拒绝人身攻击”表情,眼里微微溢出来一点笑意,趁着安瑞刷牙洗脸的功夫,手脚利落地帮他把被子叠了起来。 等安瑞洗漱完毕跟着安哲下楼的时候,王嫂这边也刚好将面起锅。在两人的汤碗下一人放了一个煎蛋,然后把面条放进去,最后再将刚刚炒好的青椒肉丝铺在面上,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光是看上去就令人胃口大开。 “哟,小少爷起来了?”王嫂将面端到餐桌上,见两个人都下了楼,笑呵呵地摘了围裙,又侧头看了一眼安哲,开着玩笑道,“还是小哲少爷有办法,要是我上去催小少爷,怕是再过二十分钟人都不一定能下来。” 显然是对于安瑞一到冬天就喜欢赖床的特性完全没办法了。 安瑞抬了头看了王嫂一眼,倒也没说什么,拿过自己那一碗面,吹了吹热气,然后侧头瞪了一眼安哲:“快点吃,再磨蹭要迟到的。” “我又怎么了?” 安哲颇无辜地眨了一下眼,转头征求性里看了一眼王嫂,随即在王嫂隐隐的笑声里,悄悄扬了扬唇,也赶紧拿了剩下的一碗面吃了起来。 早上的时候外面下了一场暴雨,等到两人准备出门的时候,雨势倒是渐渐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外面的行人已经陆陆续续地收了伞,但是安哲却是不敢让安瑞淋半点雨的。 两个人共撑着一把伞安静地行走着,偶尔能听到雨水撞击伞面而发出的沙沙声,恍惚间竟也有一种让人不忍破坏的静谧美好。 当然,静谧美好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总有些二愣子是半点都不在乎的。比如—— “瑞子!安小哲!!”洪亮清脆而极具穿透力的嗓音从身后的某处冷不丁地响了起来,两人回头一看,就见谢大宝同学拎着个书包就从一辆私家车上窜下来,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们这边奔跑而来,所经之处溅起一地泥水,“你们等等我啊!” 安瑞伸手抵住来者的额头,从而顺利地阻止了他想要对他进行强行拥抱的险恶意图。 “离我远点。”安瑞斜眼看着谢大宝同学,表示自己对他特别嫌弃。 从头到脚都是。 “……”谢澄感觉自己再次受到了伤害,侧着头蔫巴巴地扫了一眼安哲,到嘴边上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安哲对着他退后了一步,然后伸手将安瑞朝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一大清早这是几个意思? 谢澄心里被一万匹草泥马疯狂地践踏了一遍又一遍。 “谢澄。” 安哲皱着眉头叫了谢大宝一声,谢大宝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抬头望他。 “你裤腿上刚才溅了许多泥点儿,待会儿你和瑞瑞坐在一起的时候注意点,”安哲十分认真严肃的,“别把瑞瑞的衣服蹭脏了。” …… 谢澄安静地与安家两兄弟对视了三秒,终于发现自己的的确确是被嫌弃了之后,立即背上了书包,一手掩面,一手做西子捧心状,凄凄惨惨戚戚地开唱:“寒叶飘逸洒满我的脸,吾兄叛逆伤痛我的心。你讲的话就像是冰锥刺入我心底,澄澄真的很受伤。” 安瑞被恶心得不行,眯着眼伸脚轻轻踢了踢谢澄小腿:“别在学校门口耍宝了,不够丢人的!”转过身跟着安哲就进了校门,“有什么话到班上再说行么谢大宝同学!” “卧槽,安小瑞,你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叫我小名!憋走!劳资要跟你决斗!”谢澄见安瑞两人真的甩下他就走了,当下赶紧收拾了脸上的表情,伸手整了整衣服,在后面咋咋呼呼地就跟了上去。 安瑞和安哲在楼梯口分开之后,跟着谢澄一道儿,几乎是踩着预备铃进的教室。 “呼——好险!”刚坐下来没几分钟,看着班主任拿着书就进了班,谢澄吐了吐舌头,一边从书包里掏着课本一边乐滋滋地小声嘀咕,“灭绝师太的课要是迟到了会没命的。” “大宝同学,你以为我们差点迟到得怪谁?”安瑞似笑非笑地看了谢澄一眼,伸手将课本翻到了这堂课要上的页数。 “怪我咯?”谢澄拒不认罪,看了看安瑞书上的页码,然后赶紧也把书翻了过去,“哎,对了,昨天电话里跟你讲的那事儿你跟你哥提了么?人答应了没有?答应了我可就回家跟我爸详细地制定出行计划了啊。” 安瑞正准备回话,却突然扫到班主任正朝自己这边看来的视线,眼睛微微垂了垂,便没搭腔。但另一边正低头在书包里摸着铅笔盒的谢澄却毫无所觉,依旧不屈不挠地继续问着:“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有的话说一声呗,我正纠结着是要去哪儿呢……瑞子,我说瑞子你能吱一声么?” 然后,谢澄就蓦然听到了一声略带火气的声线:“谢澄!” 谢澄“蹭”地一下就站起来了,看着班主任板得格外严肃的脸,只觉乌云罩顶,“在!” “现在是上课时间,悄悄话下课再说不行么?”敲了敲教鞭,“再有下次……你明白?” “……”谢澄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不带休息地连上了两节语文课,紧接着便是一个二十五分钟的课间休息。谢澄扑倒在桌子上,侧着头望着安瑞,一脸控诉:“太不仗义,太没人性了!” “出息!”安瑞把语文课本收起来,换上了英语书,淡定地扫了一眼谢澄,然后将他之前的话还给了他:“怪我咯?” 谢澄哼哼两声,表示自己很不开心,但是没一会儿却又自嗨了起来:“哎,对了,我看你之前跟我爸在电话里嘀嘀咕咕说了许多,我说你跟我爸之间有什么好聊的啊?三岁一个代沟,我感觉我跟我爸之间代沟都有长江那么宽了,你怎么就能跟他聊到一块去呢?” 安瑞垂下的双睫颤了颤,伸手将谢澄凑过来的脑袋推了过去,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说话就说话,别往我这边凑!还嫌你这张脸上的缺陷不够明显,非得放大了让我就近找是吧?” “你这是人身攻击!”谢澄瞪着眼愤愤不平,“我拒绝和你说话!” 说完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看这架势就要出教室。 “怎么的,这是要揭竿起义?”安瑞半眯着眼,懒洋洋地仰着头望着他。 谢澄瞪了安瑞一眼,特别威武霸气地回道:“我去厕所上大号不给么!”说着,转身就走,都不带再回头加一个语气词的。 特别高贵冷艳。 安瑞好笑地看着谢澄没心没肺的逗比样,微微弯了弯唇,随后又蓦然回想起了昨天的那通电话。 关于城南房地产工程的那件事,他已经尽可能地给予了谢家应有的提醒。不过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安海成对于这项工程流露出的兴趣又过于明显,作为谢家的当家,谢思凯最终能不能相信他的话从而放弃这个工程却也实在难说。 安瑞看了看自己的手,细白纤弱的,仿佛一折就断的模样。他缓缓将自己的手握成拳,然后一点一点收了回来。 但是,如果实在是没有办法说服谢家放弃这个工程,那他……也只能再去另寻方法了。 * 安瑞一直知道,安海成想成为一名慈父——或者说,在他和安哲的面前,他努力地想要表现出自己是一个慈父。但是,他的爱本来就不多,百分之九十留给了自己,百分之十分给了天下美人,想要再从中众多美人的份额里扣出一点分给自己的儿子,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所以,在没有多余的能力去爱自己的孩子时,安海成反倒是对物质方面的提供变得分外慷慨,安瑞头一天晚上才和他提了一下关于他与安哲所要的奖励情况,第二天清早,十万块的现金就已经直接划到了他们的账户上。 “这下好了,我们初中三年的房租算是有着落了。”安瑞看着手机上收到的银行汇款信息,笑嘻嘻地看着安哲道。 安哲抿了抿唇,眼神柔软地看着安瑞,轻轻道:“放心吧,以后我一定会把钱都换给安叔叔的。我会靠自己的能力好好照顾你。” 安瑞将手机收了起来,半真半假地笑着道:“既然小哲都这么说了,那我以后可就指望着你了,等以后小哲长大了,有本事了,可别转脸就不认人啊。” 安哲微微皱起了眉头,伸手拉住了安瑞的手腕,乌黑的眼睛目光执拗:“我不会的。” 或许是天气太冷而安哲的手心太暖,又或许是那双黑色的眼睛太过于干净透彻,安瑞一时间竟然忘了想要说些什么,怔了好几秒,这才反应过来,伸出另一只手覆在安哲的手背上,笑嘻嘻地将他的手拿了下来,反握在自己手里:“我不过是随便说一说,小哲这么认真干什么?” 安哲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安瑞,然后轻轻地道:“因为瑞瑞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当成真的去听。” 安瑞看着面前这个明明还没有自己高的小豆丁,竟再一次发现自己语塞了。 两个人第一次如此安静地在一起吃了早餐,即便是上学的路上也没有再多做交流。明明没有吵架,他们之间就连闹矛盾都算不上,但是这种诡异的气氛却一直延续到了学校。 站在楼梯口向安瑞道了别,安瑞目送着安哲走进教室,不知为什么心里莫名其妙就涌出了一股火来。 在一旁的谢澄将这一切看在眼底,见安哲离开了,便赶紧凑到安瑞身边,很是不可思议地问道:“啧啧,怎么的,瑞子你和安小哲闹变扭了?” 安瑞斜了谢澄一眼,一边上了楼梯,一边似笑非笑地反问:“很稀奇?” “可不是稀奇么!”谢澄一拍巴掌,“安小哲平时对你那么千依百顺的,怕就是你开了口要月亮他都能想办法去给你摘下来,怎么能突然就跟你闹起变扭了?说说、说说,你是做什么伤天害理对不起他的事情了?” “我要月亮干什么?又占地方又不实用……大宝,别告诉我你都五年级了还跟两年前似的坚信着月亮上面有嫦娥啊!” 谢澄一摆手:“我这不就一比喻吗,比喻你懂不懂!” “怎么,我和他要是真吵架了,你看起来挺兴奋?”安瑞将书包放到桌子上,淡淡问道。 “怎么会,我这是沉痛!是痛心!”谢澄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一脸悲痛,然后不到三秒又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你给我说说,我这才好给你提供一个解决的办法啊!” “就凭你的智商想出来的点子?”安瑞望着谢澄呵呵一笑,“敬谢不敏。” 再然后,任凭谢澄在一边如何耍宝卖乖,安瑞也是不再搭理他了。 安瑞收拾着自己的桌子,微微垂下了眼:其实就连他自己都并不太理解安哲到底在为什么而闹变扭,要他说,他又能说什么呢? 谢澄在一旁折腾了许久,见安瑞是真的没准备开口了,整个人这才又蔫蔫地坐了回去。 “其实吧,瑞子,不管是你怎么惹了安小哲,要是你并不想跟他这么闹变扭,大不了就跟他道个歉,过去哄一哄呗。”谢澄单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毕竟安小哲那么在乎你,只要你肯软一步,他肯定就不生气了。” 安瑞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交给小组长,然后侧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谢澄:“这话你跟谁学的?” “这还用学?”谢澄把头昂的高高的,用鼻孔看人,“这明明是我根据自身这么多年观察总结得出来的经验之谈好嘛!” “哟,就你,还经验。”安瑞冷冷地扯了扯唇角,视线若有若无地滑过谢澄某个脖子以下不能描述的部位,“倒是看不出,虽然没多少本钱,但是大宝你却已经万花丛中过了啊。” 谢澄并不是很明白安瑞话中的深意,但是看着被他冰凉凉的视线滑过的地方,谢澄下意识地伸了双手捂了捂,而后勃然大怒,深刻感觉到自己男人的尊严受到了严重挑战。 “你想什么呢!我是说我爸跟我妈!”谢澄瞪着眼睛,“我爸平时处处宠着我妈你也是知道的,不过偶尔么,总会有那么几次……你懂的。不过每当这个时候,只要我妈做顿好吃的哄哄我爸,事情马上就掀过去了。”而后翻了个白眼,凑近了嘀嘀咕咕,“我妈现在肚子里那个算起来不就是他们前几个月吵架和好之后的产物么!” “闪远一点。”安瑞又一巴掌将人拍开了,“我跟小哲和你爸你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谢澄像是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开了,冲着安瑞挤眉弄眼道,“安小哲那不是你爸特地给你领回来的童养媳么!” 安瑞越发觉得曾经有那么一秒会觉得谢澄还有点靠谱的自己,实在是天真得不忍直视。慢慢地将头转过来,面朝着黑板,对谢澄这个逗比,却是连一个“呵呵”都不愿意再留了。 不过,虽然说是这么说,到底谢澄之前的话还是被安瑞听了进去,等到了上午两节课后的大课间休息,拿着零钱去楼下的自动贩卖机处买了一罐热饮,拿着热饮就走到了安哲的教室门口。 “小哲。”安瑞站在门口,冲着安哲笑眯眯地喊了一声,“过来。” 安哲抬着头看着门口,脸上的表情几乎是有些吃惊了。他快步走到安哲身边,将人拉到了楼梯口,迟疑了一下,才问道:“怎么了吗?” 安瑞弯了弯唇,突然将手里暖呼呼的听装饮料贴到安哲的脸侧,笑道:“没事就不能过来找你了么?” 安哲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接过了饮料,黑黢黢的眼里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迷茫:“给……我的?” “和好礼物。”安瑞点了点头,然后歪了歪头,像是在打量安哲一般:“现在不生气了吧?” “和好?”安哲呼吸稍稍一窒,随即赶紧解释道,“我是生气,但不是跟你……我的意思是……”安哲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想怎么样组织语言才能够完整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瑞瑞,你误会了,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生自己的气?”安瑞靠在墙上,“生自己什么气?” 安哲紧紧地抿了抿唇,然后才看着安瑞,低低地道:“因为我还不够好,所以瑞瑞还没有办法完全相信我。”抬头对上安瑞的眼睛,纯黑色的眼里闪过一抹坚定的神色,“但是,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努力的,终有一天,我会用自己的力量让瑞瑞得到最好的生活。” “就算以后长大了,我也不会离开你的。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瑞瑞,你愿意相信我吗?” 安瑞唇边的笑稍稍淡了一点。他冷静地睁着眸子,像是审视一般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尚且还过于幼小稚嫩的孩子,然后,低垂的视线看到了在他手中,被紧紧握住的那一罐听装饮料。 【永远这种话,大概就只有孩子和骗子才能说得出口】 “啊,我相信啊。”安瑞又弯起唇角愉悦地笑了起来,伸手按在安哲肩上,声音跳跃带着快乐的色彩,“我家小哲以后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到时候,我可就要小哲多多关照了!” 【永远这种事,大概也就只有孩子和傻子才会蠢到去相信】 “快要上课了,我该上去了。”安瑞站在楼梯上,朝着安哲挥了挥手,“饮料趁热喝,凉了就不好了!” 然后那张带着完美笑意的面孔,却在转身的一瞬间,表情慢慢龟裂。 “永远啊……” 安瑞站在走廊上看了看天,乌云聚集在一块,阴沉沉的像是快要下雨的样子,恍惚记着,他妈去世的那头,好像也是这么样一个沉重得令人快要窒息的天气。 哦,对了,再过几天,就是他妈去世一周年了。也不知道这一次,安海成他究竟还记不记得。安瑞有些随意地想着。 他妈是割脉自杀的,现场他自然是没看见,但是后来听着别人说,血留了一地,看起来特别恐怖。 ——瑞瑞,妈妈会永远陪着你,妈妈还要等着看你娶媳妇儿呢。 骗子。 ——瑞瑞,爸爸会永远爱你和妈妈,你们两个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 骗子。 ——瑞瑞,放心,我明白自己的地位。我只是安家的养子,自始至终都是。安家是你的,我永远不会跟你抢属于你的东西。 骗子。 “都是些骗子啊。”安瑞垂下睫笑了笑,踩着上课铃,漫不经心地回到了教室。 “瑞子,你去哪儿了?”谢澄一见安瑞,眨了眨眼,然后做焕然大悟状,凑到他的面前就奸诈地笑了起来,“说,是不是跟安小哲道歉去了?哈,我就知道!” 安瑞坐到谢澄身边,也没有理睬他,直到他安安静静地将下一堂课的课本拿出来之后,才微微侧过头,对着谢澄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然而视线却越过了他落到了窗外去。 “看……下雨了。” 31第三十一章 安瑞是被安哲的声音强行从睡梦中拉出来的,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好一会儿才眨了眨眼,算是慢慢清醒了过来。 “瑞瑞,现在好些了吗?”安哲坐在安瑞的床边,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眼睑,略有些发黑的眼圈足以彰显原主这些日子以来,并不怎么高的睡眠质量,“还是说又做噩梦了?” 其实,倒也算不上什么噩梦。安瑞的双睫轻轻颤动了一下,一直以来,不过是上辈子的一些稀松平常的琐碎场景。比如说是中学外面的那一颗被正午阳光笼罩着百年的古树,或是中二时期经常和谢澄在一起厮混的夜店,又或是某个白衣棉裙,长发飘飘的窈窕背影。 诸如此类,都是些简单细微的,破碎的,甚至勾画不出一个连贯的场面。 但是这一次却好像有些不同。 他梦到了他出车祸之前的那一天。天色灰蒙蒙的,严重的雾霾天气,伴随着浓雾,整个人在外面站着,可视度甚至到不了五米。他坐在自己的车子上,透过车窗静静地看着几乎被雾霾吞噬掉了的城市。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朝着他慢慢走了过来。 好像在他的梦中,所有的一切都被刻意地放慢了,无论是混沌成一团完全看不清数字但却迟迟不肯变绿的红灯,是车内正在流淌着的不知名的轻音乐,还是那个一步一步正朝着自己的车走近的看不清五官的来人,这一切的一切,被强行放慢的节奏令他焦躁得难以忍受。 面前的指示灯还是红色的,车内的音乐也不曾停歇,那个人离他近了一点,又近了一点——安瑞甚至已经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那人高大的身材轮廓了。 快点——再快一点—— 安瑞睁着眼睛盯着头上的那个红灯,他甚至微微屏住了呼吸——长时间的闭气让整个胸腔都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轻微疼痛,但是安瑞却毫不在乎。 那人朝着他的方向缓缓地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很男人的手,指节修长,形状完美,带着某种急切地味道向他伸过来。 ——千钧一发,车内的音乐戛然而止,红灯也终于转变了颜色,安瑞绷紧着神经咬了咬牙猛地踩下了油门—— 再然后,他就醒了。 安瑞略有些虚弱地坐起身来,靠在床头用力闭了闭眼,等了一会儿待感觉整个人缓过来了,便掀了被子,一边穿衣服一边弯了弯唇低声解释道:“大概是前几天和谢澄在一块看得那个鬼片产生的后遗症吧……早知道后果这么严重,我当时就不看了。”侧头看了安哲一眼,见他脸上的忧色没有减退半分,便笑了笑,“别担心,我没什么的。” 安哲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道:“那我去楼下冲杯蜂蜜水给你?” 安瑞将自己的衣服穿好了,“嗯”了一声,刷了牙然后便进了洗手间洗了一把脸。 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面孔,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纵使尚且稚嫩,却也精致完美得无可挑剔,只是眼睑下那抹淡淡的青黑色略有些突兀,被那白皙的皮肤一衬,倒是显得越发触目惊心起来。 因为睡眠不足而引发的烦躁重新涌上心头,安瑞浅浅地皱着眉头,随手拿过一条干净的毛巾将脸胡乱地擦拭了个干净。 下楼的时候安海成已经洗漱完毕呆在了楼下,王嫂却不在,大约是出去买菜去了。安哲见安瑞已经下来了,便赶紧端着水杯走了过去。 “水已经兑过了,不烫的。”安哲笑了一下,对着安瑞道。 安瑞点了点头,刚接过水杯喝了一口蜂蜜水,就见安海成抬了头对他招了招手,喊了一声道:“瑞瑞。” “爸爸。”安瑞听安海成叫他,便拿着水杯转身朝着安海成那边走了过去。 “爸爸已经和学校那边请了假,今天你就不用过去了上课。”安海成将安瑞拉到自己的身边,“等一下吃完饭,我们一起,去双龙公墓那里给你妈妈扫墓好不好?” 安瑞的眼睛半垂着盯着手里的杯子,沉默了几秒,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安海成,状似不经意地轻轻地问:“‘我们一起’?爸爸,我们要和谁一起?” 安海成有些不明所以地笑了:“什么和谁一起?当然是我们一家一起去啊。你周姨已经起了,现在大概还在房间里化妆,她动作慢,不过再等一会儿也就应该下来了。” 安瑞听着这话,也微微笑了起来,将杯子放到了茶几上,然后侧着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安哲道:“小哲,我觉得有些冷,你去楼上帮我把那条米色的围巾拿下来给我好吗?就是上次我们一起出去买的那条。” 安哲抬眼看了看安瑞平静的脸,又扫了一眼安海成带着笑意的表情,自然明白这是安瑞想要将自己支开了。微微抿了抿唇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悄悄握了握安瑞垂在身侧的左手,“嗯”了一声,转身便上了楼。 等到安哲的脚步声都已经听不见了,安瑞看着安海成终于轻飘飘地开了口:“爸爸,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安海成听到这里,脸上划过一丝悲伤,叹了一口气,道:“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妈妈走已经走了一年了。” 安瑞看着安海成那么个黯然销魂的模样,突然笑了起来:“真好,原来爸爸你还记着呢?” 安海成有些好笑地看了安瑞一眼:“瑞瑞,瞧你这话说的。你妈妈的忌日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安瑞点了点头:“是啊,爸爸毕竟是这么深的爱着她。”而后笑得更开心了,“所以,爸爸也是因为怕妈妈在下面担心我们过得不好,这次还特地准备带上跟妈妈长得五分相似的新妻子和收养回来的儿子跟我们一起去上坟,好让她知道,就算安家没了她,爸爸依旧有妻有子,生活幸福无忧对不对?” 安海成听着安瑞尤带着几分童稚的声音,脸上的笑一下子褪了下去,看着安瑞的眼神染上了几分难堪:“瑞瑞!” 安瑞知道自己当下应该选择一个更妥当的方式来向安海成拒绝让周玉婷和安哲去为他母亲扫墓。目前他的所以计划都还未完成,如果现在就与安海成撕开了脸皮,于他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但也许是因为接连几天过于阴沉得让人憋闷的天气,又或许是由于早上那个让他心情烦躁的梦,此时此刻,面对着安海成那张故作深情的脸,他只觉得恶心的要命,竟是一秒都不愿再跟他周旋下去了。 “瑞瑞,你是在……怪爸爸?”安海成舔了舔嘴唇,沉默了好几秒,然后还是放软了态度,好声好气道试图同安瑞沟通,“你不是也挺喜欢你周姨和小哲的吗?爸爸见着这大半年了,你们在一起相处的不也是挺好的?” 安瑞静静地和安海成对视着,许久,直到安海成被安瑞看得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他这才轻轻地开了口:“但是,爸爸,你该知道我和妈妈是不一样的。作为儿子,我能接受你娶了新的妻子,我有了亲密的兄弟。但是妈妈不能,”他紧紧盯着安海成的脸,一字一句地低声道,“妈妈到死,记得的,都是爸爸你只有着她这么一个太太,而安家也只存在一位安姓的小少爷。 “爸爸,我不想让妈妈发现……”话至此,声音带上了哽咽,深褐色的眼眸也瞬间湿润了起来,“我不想让妈妈知道,你已经爱上别人了。” “瑞瑞,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你别哭……爸爸当然永远都是最爱妈妈、最爱你的,”安海成即便原本心里升起了一点火气,但是在看见安瑞的泪水浸花了一张脸的时候,心里那点火苗也就立刻就被浇灭了,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安瑞,伸手将人又拉近了些,却也不敢给他擦一擦脸,“既然你不愿意他们去,那爸爸就带你一个人去好不好?爸爸答应你以后都只和你两个人去给妈妈扫墓好不好?” 安瑞低着头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爸爸……你真的还爱着妈妈么?” “当然!爸爸什么时候骗过瑞瑞,对不对?”安海成见安瑞这边像是终于缓了过来,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嘴上却赶紧应着声道。 “那……周姨呢?”安瑞抬着头,微微有些抽噎,眼神却执拗得很,他问着,“爸爸是爱周姨还是爱妈妈呢?” 安海成看着安瑞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的小可怜样,心里也微微一软,伸手摸了摸安瑞的头发,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意思道:“这有什么好问的,当然是你妈妈……再说,如果当初不是因为小婷长的和你妈妈太像了,爸爸又怎么会娶她呢?” “真的?” “嗯,真的!” 安瑞用余光扫过楼梯上那个一晃而过的窈窕身影,仰着脸,将一双眼睛弯成了可爱的月牙状:“我就知道,无论如何,爸爸都是绝对不会背叛妈妈的。” 32第三十二章 最终安海成还是只带着安瑞去了墓地扫墓,对于此,安哲并没有什么异议,周玉婷也笑容得体地表示了理解。 是以一场极有可能爆发的家庭矛盾,最后竟然也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在萌芽状态里被解决了,这倒确实是让安海成感动的不行。 安海成和安瑞出了门,家里便只剩下了安哲和周玉婷两个人。周玉婷与安哲的关系本就不怎么融洽,再加上因为安海成先前的态度让她内里憋了一肚子的火,所以这会儿看着安哲那么张冷淡的脸,她只觉得越发烦躁。 只是脸上还是和善的,周玉婷走到安哲身边,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调笑道:“哟,看来不管怎么样,我们两个在安家眼里到底还是个外人啊。”说完,怀揣着某一种恶意,侧头看了看安哲的神情。 但是结果却没能如她所愿。 看着安哲微微垂着的眼,和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脸,无趣地轻轻撇了撇嘴,拎着自己的包,也懒得再和他再多说些什么,转过身又上了楼。 待周玉婷上楼的声音渐渐小了,安哲才稍微动了一下。他抬着头看了一眼紧闭着的门,紧紧抿了抿唇角,然后顿了一顿,也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其实,并不是没有感觉到的。 安哲将门关好,坐在椅子上,平静地透过窗户看着楼下已经开始泛黄了的草坪。 他还能想起去年三月末的时候,他被安海成带到这个房子里,第一次见到安瑞时的模样。 柔软的头发,白皙精致的面孔,深褐色带着笑意的眼睛。那是他有生以来,看到过的最漂亮的人。他并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那个人很慢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走到他的面前,然后,向他伸出了手。 灯光下的安瑞穿着白色的绒衣,看起来像是圣经里描绘的那种给人带去幸福的天使。 然而,从开始的时候,最最开始的时候,安哲他就能够感觉到——安瑞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那么真心实意地欢迎他来到这个家。或者换句话来说,他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对自己一度有些疏远。 ——尽管从平时的生活相处当中,他们看起来明明比亲兄弟还要亲密无间。 安瑞看到他的时候多半是在笑的,唇角微扬,眼角微弯,甚至连眼睛里都带着细碎的笑意,美得像一尊珍贵华丽的人偶娃娃。 但却没有温度。 安哲知道安瑞真正的笑是什么样子的。他看见安瑞那样对着谢澄笑过,话语可能刻薄、态度可能恶劣,但是那种印在眼底的笑却让他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都感觉到温暖。 安瑞却一次都没有这样对他笑过。 一次都没有。 可是,那又怎么样?安哲垂了垂眼睛,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他不在乎。 安哲低眸看在摆在自己桌上的相框,相框里装着的是两个穿着黑白小西装的豆丁正手牵着手站在一起,对着镜头微笑的的照片,他沉默地看着照片,然后缓缓、缓缓地弯起了唇角。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人会成为他最重要的人。无论安瑞对他是怎么样的心情,他都不在乎。他能做的,就是努力、再努力一点,努力地再靠近他一点。 只要他再拼命一点,总有一天,他相信安瑞能够真正的接受他的存在。 而他,不管发生了什么,也将会一直陪在安瑞身边。 直到永远。 安瑞和安海成到达双龙公墓的时候,正好遇上谢思凯一行人从公墓那头出来。 蓦然相遇,看见安海成,谢家脸色都不是很好看,但是看在今天是谢家姑娘的忌日,安瑞又在现场的份上,谢家几个人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冷哼一声从安海成身边绕了过去。 安海成虽然自诩对死去的妻子情深不悔,但是在谢家面前却还是会不自觉地有些抬不起头,见着谢思凯带着一家人绕着自己走了出去,一时间也是松了一口气。 安瑞和安海成两人抵达双龙公墓的时间并不算早,谢家和安母生前关系较亲近的朋友大约在之前都已经来拜祭过了,安瑞到他妈妈墓前的时候,那里早已经被黄白色的花束覆盖了一层。 安海成看着墓碑上那方寸大小的照片,面色悲伤,安瑞站在一边,只面无表情地抱着手里的花束,也并不想要再开口对安海成说些什么。 缓步上前将手中的花摆到墓前,一垂眼,一小束艳丽的紫色却突然跳进了眼底。 安瑞下意识地就伸手将压在那个紫色花束上面的花轻轻挪了一下。 那是一捧风信子,只有小小的一捧,本来也并没有多打眼,但是放在着全是黄与白的花束中,却就显得格外与众不同起来。 倒也不知是母亲的哪个故交这么有心,难为在这种初冬季节里,还能找到这种花来。安瑞又将花放下了,退到了安海成身边,低声道:“爸爸,别伤心了,我们先把祭品都摆上,然后去那边把鞭炮放了吧。” 安海成微微一怔,随即却是感觉点了点头,将放在袋子里鞭炮拿了出来,然后将糕点、蔬果还有一小碗密封好的米饭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墓地上。 “遥遥,你在下面寂寞吗?”安海成用手抚摸着照片上女子娇美的面容轮廓,声音隐隐约约有些哽咽,“……我很想你。” 安瑞弯腰将鞭炮捡了起来,对着安海成道:“爸爸在这里和妈妈说会儿话吧,我过去让公墓那边的人帮忙把鞭炮点一下。”说着,不等安海成应声,便朝另一头集中燃放鞭炮的地方走了去。 鞭炮声很响,噼里啪啦的吵得人耳朵都发疼。安瑞远远地看着他爸坐在他妈坟前的样子,若有似无地笑了笑:但是,无论如何,就连这种令人难受的声音也好,也再不会有比他爸在他妈面前,缠绵悱恻的情话更令他恶心的了。 安海成带着安瑞回去的时候,意外的接到了老爷子打来的电话。 老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隐隐的伴随着轻微的咳嗽:“海成,瑞瑞现在跟你在一起吗?” “爸?”安海成微微皱了皱眉头,侧头看了一眼走在后车座正歪着头趴在车窗上往窗外看着的安瑞,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道,“我和瑞瑞现在正从在双龙公墓这边往回走,怎么了,有什么事?” 安老爷子微微顿了一顿,然后才道:“马上要中午了,你待会儿带瑞瑞过来吃顿饭。” 安海成有些莫名:“要吃饭我直接带瑞瑞回去就行了,去你那儿干什么?” “你这是什么话!”安老爷子声音提高了一点,紧接着咳嗽得更厉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喘着气道,“你想想看,我和瑞瑞这都几个月没见面了?做爷爷的想孙子,要跟儿子孙子吃顿饭,难不成还得三请四催,提前预约?!” 安海成见老爷子电话里真的有几分生气的意思了,赶紧道:“爸,你想多了,我不就那么一说……您咳得那么厉害,等下午的时候赶紧叫妈送你去医院瞧瞧吧……好了,我知道了,你要是想瑞瑞了,我马上就开车过去好不好?” “医院去过了,放心吧,死不了。”安老爷子的声音有些生硬,“你只要把瑞瑞送过来陪陪我这个快埋到土里的老头子就行了。”说完,“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安海成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的忙音,更是一头雾水,将手机随手放到副驾驶座位上,就听身后安瑞开了口:“爷爷的电话?” 安海成“嗯”了一声,一边打转盘转了个方向,一边道:“估计是想你想狠了,这都打电话叫我让你过去了。” 安瑞眼眸微微一闪,心底却是隐隐对安老爷子的用意预料到了几分,他侧着头继续透着车窗看着外面不断倒退的行道树,笑着道:“那正好,我也想爷爷了。” 因着市里面堵车,原本预计一个小时的路程居然花费了三个小时才走完。 安瑞下车的时候腿脚微微有些软,脸色不大好看,安海成没注意到,但安老爷子倒是一眼就瞅见了。 “瑞瑞怎么了?脸色都有些发青了,”安老爷子将安瑞拉到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身体不舒服?” 安瑞抬头笑了笑,敷衍地道:“车子里开了暖气,闷得慌,大概是有些晕车了。” “晕车?”安海成走过来,“我记得以前没这个毛病啊。” 安瑞垂了垂眸子,笑笑道:“好像也就这最近的事,突然就有些晕车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爷爷不用担心。” 安海成倒是有些恍然大悟:“难怪我是说瑞瑞怎么现在都不愿意坐车了。” “你怎么当人家爸爸的?连孩子晕车都不知道?”安老爷子皱了皱眉头,“哦,你现在是董事长了,手上也忙了,连唯一的孩子都顾不上了是吧?” 安海成有些愕然地看着突然就勃然大怒的安老爷子,一时间怔怔地竟接不上话来:“爸,瞧您这话说的……” “哎,”安老爷子捏了捏安瑞的肩膀,然后揽着人轻轻咳嗽着,对着安海成望了一眼,叹了声气,“先进来吧,我去叫小张把菜拿去热一热……有什么话,我们吃完饭再好好说道说道。” 33第三十三章 几个人围在桌子旁边吃着饭,饭桌上并没人说话,只偶尔传来一阵低沉的咳嗽声,气氛越发显得压抑。 吃完饭,安老爷子朝安老太太睇了个眼色,安老太立即笑着将安瑞拉到了身边:“瑞瑞,今天跑了一个上午,现在也该累了吧?走,跟奶奶去楼上休息一下。” 安瑞抬头看了看安老太太,然后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朝着安老爷子和安海成那头挥了挥手打了一个招呼,然后才跟在安老太太身后一起上了楼。 直到两人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安老爷子才拿起湿巾擦了擦手,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用眼角侧看了一眼安海成,沉声道:“你跟我到书房来一下。” 安海成看着安老爷子的背影,皱了皱眉头,也还是赶紧起了身跟了上去。 “爸,您这次叫我过来……”安海成随手将书房的门关上了,带着点笑向着安老爷子走去,但是一抬眼看着他那张因为紧绷着而显得格外阴沉的面,却又顿了顿,脸上显现出一丝淡淡的烦躁来,“爸,我又怎么了?” 安老爷子坐到椅子上,抬头望着安海成,低声道:“听说,你把公司里我原先安排好的几个主管都给解雇了?” 安海成笑着坐到安老爷子对面,点了点头,道:“因为我接管公司后发现,那几个人虽然有着丰富的经验,实力也不错,但是毕竟年纪大了,有些东西实在是有些跟不上时代……碰巧我最近招来了一批很有思想很有干劲的年轻人,所以……”话说到这里,微微停了一下,然后又赶紧对着老爷子解释道,“当然,我并不是反对爸爸的安排……但是毕竟,爸爸也说过,时代在发展,有些东西也不能一层不变不是吗?” 安老爷子冷冷的笑了一声:“是啊,时代在发展,像我这样半截身子都埋到土里去的老头子实在是跟不上时代了是不是?对、对,现在的公司如果要发展,确实是要年轻人,”说着,眼神一利,“比如说,一个s大毕业的硕士?” 安海成被安老爷子过于锐利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他视线微微飘了飘,然后才清了清嗓子道:“虽然周建山这个人确实是我破格录取进公司的,但是爸,我聘用他也并不是因为小婷的关系。小周这个人虽然还年轻,但是能力确实是很不错的……你看,他才进公司没几个月,就已经帮着公司里面签订了好几份单子了……” 安老爷子深沉地望着安海成:“好几份单子?你怎么不看看他到底是些什么单子?那些小打小闹的东西要不是打着你这么个姐夫的名头,拼凑出来的业绩甚至都比不上一些普通的员工。你难道觉得就这么一个眼高手低的所谓的高材生真的上的了台面?还是说你觉得他现在的作为真的配得上他当下在公司里所出任的职务?!” 安海成的脸色乍青乍白,半天,才讪笑着道:“爸,你说的也太过了。我现在不管怎么说也是安氏的董事长,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眼光吗?” “你的眼光?你的眼光!”安老爷子听了安海成这句话,立即被气笑了,伸手拉开抽屉,冲里面拿出一个纸袋子,然后抽出里面的照片,猛地砸到了安海成的身上,“你就好好看看,你凭着你的眼光,到底又娶了个什么样的女人吧!” 安海成莫名其妙地捡起身上的几张照片,看着照片里面流光溢彩的蓝宝石项链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安老爷子:“这不是我上次拍卖会上拍的那条项链?”随意地翻了翻,“小婷上次跟我说上次外出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因为是出席派对回来的路上丢的,天色太黑也不知道丢在了哪里,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爸,你怎么找到这东西的照片的?” “丢了?”安老爷子又是一阵猛咳,好一会儿才靠在椅子上低声道,“那她丢的东西可真多!” “什么?”安海成没怎么听懂,却看到老爷子递来了一个“继续看”的眼神,虽然疑惑,但是手却将那个文件袋拿了过来,仔细地翻看起了里面的照片。 都是些华丽精致价值不菲的珠宝,安海成看着看着,眉头也不自觉地微微皱了起来。 虽然说,他对珠宝这些东西并不敏感,但是毕竟都是些算得上贵重的东西,又多半是经过他的手才到了他的娇妻手中……安海成猛地抬起了头:“爸爸,这些照片是什么意思?” 安老爷子看了看安海成,又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文件袋放到了桌子上,一边咳嗽一边道:“你手里那些照片,是前几天有人匿名寄到我这里来的,我当时看着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所以专门雇人又仔细调查了一下。” 说着话,用手指点了点文件袋,示意安海成将它打开来。 安海成看着桌子上的纸质袋子,有些迟疑地伸手拿了过来。 “然后,我就发现,这些东西的前任主人——是,前任,都是你的好媳妇儿!”安老爷子蓦然站了起来,“我倒不知道我们安家居然刻薄到了这个份儿上,这么大份家业竟然连个女人都养不活了?居然还需要让她偷偷摸摸地去黑市变卖这些首饰?” 安海成脸色有些不好看,却还是撑着笑,道:“爸,我想这里面或许是有些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安老爷子用力地拍了拍桌子,“你媳妇卖了这些东西得了几百万,又拿着几百万给她娘家置办了房子置办了车,两套房子都精心地请人装了修,就等着过户让她娘家人住进来了,这还能有什么误会!” 安海成用力地握了握拳头,然后微微颤着手将文件袋打开了。里面装着一个几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女人简衣便服地参观楼盘的侧影。虽然只有一个侧影,但是安海成却能肯定,这的确就是他家那个温柔体贴的娇妻。 接下来就是一些房产证还有其他文件的复印件,以及着周玉婷私人银行账号的收款和汇款单。安海成怔怔地看着文件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数据,许久,暴怒地将手中的东西砸在了地上。 “那个贱人……” 安老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周玉婷出生小家,爱计较占小便宜、想为娘家人谋好处,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几百万而已,就算给了她也没什么,但是问题就在于,她居然做出这种……这种变卖家当的事情,简直丢尽了安家的脸面,一旦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了,你叫叫我还怎么有脸出去跟别人打交道,你叫安家如何立足?” “爸,”安海成舔了舔嘴唇,有些慌了,“没这么严重吧……” “没这么严重?”安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安海成,从地上捡起一张照片,甩在安海成脸上,怒声道,“这种照片是怎么来的?是被人直接寄到我这儿来的!能做到这个份上,也不求钱财,多半不是简单人物。若是朋友倒也好说,若是敌手……只要把这些东西放出来,明天新闻头版头条就是安氏破产,当家少奶奶变卖家财以补亏空!你知道这会对安氏、对安家产生多大的影响吗?!” “爸,爸,那怎么办?”安海成也站了起来,看着安老爷子,彻底慌了,“你有什么办法吗,爸?” 安老爷子看着安海成这么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是彻底对他失望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虽然我是从公司里退出来了,但是人脉还是有一点的。我已经让人帮忙盯着z市的媒体,只要发现有关安家的报道,都会提前过来通知我们这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公司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但是关于你的家里,海成,我希望你能够上点心。” 安海成脸上的慌张消去了一点:“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爸。” 老爷子转过了身去:“海成啊,我觉得我还是错了,当初我还是太草率了。安氏太庞大了,它让你一个人承担可能的确是太沉重了一点。这段时间……再看看吧,要是你一个人实在是感觉到有些吃力,我会回去帮你……当然,如果我的身体实在是负荷不了的话,我会想方设法再去给你找几个帮手替你负责决断。”老爷子的声音又沉又重,让安海成整个人都怔住了。 “爸、爸你这是什么意思?”安海成走到安老爷子身后,眼睛睁的大大的,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爸,这次不过是个意外……我在公司里这几个月怎么努力的你也是看得到的啊,爸!” 安老爷子又叹了一口气,回过头,看着安海成,眼神有些疲惫:“海成,你是我的儿子,只要能够,我当然也是想把安氏完完整整地交到你的手上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我需要你给我一点可以安心把安氏交到你收上的信心,你明白么?” 安海成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低低地应了一声:“爸,我知道的。” 安老爷子走到书房门口打开了门:“这样吧,我和你妈也很想瑞瑞,这两天,瑞瑞就放我这里住着吧,下个星期你再过来接他回去。” “爸!” “就这样说定了。”老爷子冷硬地说完,再没有回头,慢慢地又顺着楼梯下了楼去。 第34章 安瑞这一觉睡了一个多小时,醒了的时候,安海成已经离开了。 “你爸爸事多,一天到晚也顾不到你,你在家呆着也很寂寞吧?”安老爷子拉着安瑞的手笑呵呵的道,“反正我老头子一个,在家里就我和你奶奶两个人呆着也空闲得很。这几天你就暂时在爷爷这里住着,等下个星期再让你爸爸接你回去,好不好?” 安老爷子的话一出,安瑞脑海里首先闪现出的一个念头就是安哲怎么办,眼睛微微转了转,道:“能陪着爷爷当然很好,但是我还是要上学的,现在书包课本什么全丢在那边了,明天上学可就麻烦了。” 安老爷子笑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这里离你爸那儿也就一小时多点车程。要么待会儿吃了饭,我再随便叫个人把你的东西送过来就是了。” 安瑞看着安老爷子,摇了摇头:“不用那么麻烦的,我现在打电话回去,让小哲帮我把这星期要带的东西整理好,然后直接让司机把他送来这边就是了。” 安老爷子略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安瑞,然后笑着试探性地问道:“瑞瑞和小哲怎么还是这么黏糊,少见一个星期都不行?你们两个现在可比亲兄弟还要亲密了。” 安瑞眨了眨眼睛,看着安老爷子,可爱的笑着:“难道不正是因为不是亲兄弟,所以才会更亲密吗?” “什么?”安老爷子看着安瑞天真无邪的表情,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 “爷爷,你曾经跟我说过的,自小相处在一起,日后情分肯定更加深厚,待他长大了,必然会记得感恩从而成为我这边的一个助力。而正是因为小哲与安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我才能这么毫无芥蒂地与他相处在一起,”安瑞靠在安老爷子肩膀上,笑着与他对视,狡黠道,“妈妈就生了我一个孩子,如果小哲是我的亲兄弟,这才真是不妙了呢!” 安老爷子被安瑞这状似无心的一番话惊出一身冷汗:“瑞瑞……” “再说了,把小哲放在安家和周姨呆在一块,”安瑞低垂着双睫,拿出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拨号,“我还是有些担心的。” 安老爷子被堵的哑口无言,嘴唇张合几下,而后却是微微眯着眼审视起自己的这个孙子。他有着一张和他死去的母亲七分相似却更显精致和脆弱的脸,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一看上去就是个性格娇憨、被娇惯得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少爷。 但是,这一刻他却不得不承认,也许这十多年来,他对自己这么个宝贝孙子的认知一直存在着一些偏差。他敏锐、警觉,有着与外表和年纪完全相悖的警惕心——却又很好的将这一切都掩藏在了过于天真无害的外表下。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比起他的那个毫无希望的儿子,或许,他应该另作打算。 如果现在,他就开始重点来重新培养一个安氏未来的掌舵者,也许还不晚。 安老爷子这么思考着,但是猛地却又想到了另一个看起来更加瘦小的身影,和那双黑黢黢的一闪之间又带着某种锐利的眼睛,心里又微微有些犹豫起来。 不,不,暂时还不用着急。安老爷子端起茶杯看了一眼正在和那头打着电话的安瑞,轻轻抿了一口茶,心中刹那闪过好几个念头。安氏是他的一辈子的心血,他绝对不允许安氏在他的儿孙辈里就开始面临衰败。 现在还有时间,他还可以去仔细去再观察一下,究竟谁才是最合适的继承者。当然,如果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孙子自然是最好不过,可是如果不是……安老爷子心里叹了一口气,那之后的事情,可就要麻烦了。 安哲接到安瑞的电话时显然情绪显然有些低落:“瑞瑞,你要在安爷爷那边住么?我是说,一个星期?” 安瑞的声音倒是一如往常:“对。爷爷和奶奶两个人在家里带着也无聊得很,所以我过来陪陪他们。” 安哲沉默了一下:“那——” “所以,小哲,现在就要麻烦你帮我把书包收拾一下带过来了,”安瑞在那头笑嘻嘻的,“对了,别忘了把你自己的那一份也收拾好,毕竟有一个星期的课呢!” “你的意思是,我也要过去吗?”安哲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稍稍放轻了声音问道。 “当然。”安瑞垂着眸子站到一边,声音听起来雀跃而快乐,“小哲不在,我一个人可不行。” 那清脆的声音仿佛是一根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他耳边最敏感的皮肤上,却带来了某一种他自己都不能明白的细小颤栗。安哲用力地握紧了电话的话筒,黑色的眼睛望着前方,用力地抿了抿嘴角,等待心中那阵奇怪的感觉过去之后,他才轻轻地回答:“那你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过来。” “好。” 安哲挂了电话,原地站立片刻,然后转了身,正准备去安瑞的房间,突然一阵难以言喻的尖锐疼痛从大脑深处传了出来,过于剧烈的疼痛让他一瞬间刷白了脸,继而直挺挺地扑倒在了地上。 这一摔摔得不轻,安哲甚至能听到骨头撞击地板的巨大声响,但是比起大脑那里的疼痛,其他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啊……啊啊……”冷汗大滴大滴地从额上滑落,安哲痛苦地脸色蜷缩起来身子,他死死地握住拳头,咬牙苦挨着这一阵阵层次递进的剧痛,脑子里仿佛爆炸一样,仿佛所有的记忆都被混淆在了一起,大脑里布满了各式各样的颜色,他们慢慢融汇在一起,然后变成了一片空白。 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不过是一瞬间,那令人难以忍受的痛处又在一眨眼完全褪去了。安哲匍匐在地上,剧烈地喘着气,好一会儿才勉力扶着床脚,慢慢站了起来。 透过屋子里的等身镜,安哲能看到自己苍白得没有半丝血色的脸,还有那一双黑的越发渗人的眼。他跌跌撞撞地走到等身镜前,仔细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这张脸……安哲心底莫名涌出一股淡淡的违和感,他使劲摇了摇头,紧接着,一切又仿佛恢复了原样。他径直走进卫生间拿了毛巾擦了擦额上的汗,又休息了一会儿,直到感觉到自己完全无碍了,这才慢慢地收拾起书包来。 ——刚才,那到底是什么? 因为并不是上下班高峰期,所以安哲一路上倒也没遇到什么交通堵塞,顺顺利利地就在晚饭前赶到了老宅。 老宅里,安老爷子正在和安哲下军旗,安老太太就在一边看着,倒是很有几分温馨祥和的气氛。 “小哲来了?”安瑞起了身,走到安哲身边,接过书包递给一旁的佣人,然后拉着安哲走了过来,笑着将他按到了自己刚才的位置上,“我记得小哲你也是会军旗的?我玩了一半了,你就着我这盘,跟爷爷继续拼一下试试看?” 安哲抬了抬眼,看了看安瑞,然后点了一下头,浅笑着看着老爷子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垂眸看了一下当下的局势,然后看着自己这边已经只剩一半的棋子,笑着问道,“该谁出牌了?” 安老爷子笑着将安哲这边的一个排长吃掉,然后才略带点看好戏地道:“现在到你了。” 安哲却脸上却依旧是挂着浅浅的笑,没什么焦躁的样子,思考了一下,才动了一枚士兵挖掉了对方的地雷。 安瑞坐在安哲身侧稍稍靠后,他看着安哲和老爷子的对战中,面上带笑,淡定自若的样子,眉心狠狠一跳。 不,不对——这不是安哲。 或者说,这不该是他认识的那个安哲。 他所培养出来的小狼狗,在他的面前从未展露过这种表情。 这种,鲜明的,让他记忆深刻的,属于那个安哲的表情。 安瑞竭力想要平息自己心底那种膨胀得快要溢出来的焦躁不安,他微微垂下的双睫不停地颤动着,不经意地透露出了他此时此刻略有些混乱的思绪。 只不过是半天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内心的烦躁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而积攒的越来越多,安瑞借着上厕所的借口中途离开了一会儿。关上洗手间的门,从那里的镜子里,安瑞可以看到自己变得难看至极的表情。 到目前为止,一切明明发展的很顺利,那么,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让安哲发生了变化?到底是哪个环节? 安瑞接了水洗了一把脸。 不,现在一切都还没有搞清楚,他不能自乱阵脚。安瑞紧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放软,唇角上扬,一点点地将自己的表情调整到平常的状态。 无论如何,他不会允许有什么不和谐的因素破坏的计划,如果真的是安哲这个环节出了什么不太美好的纰漏…… 安瑞将手里的毛巾挤干,然后缓缓地擦了擦脸。 那么,也只能……安瑞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弯了弯唇,勾出了一个最完美的笑脸。 第35章 安海成从安家老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怒火攻心,而偏偏回去的时候正巧遇上上班高峰,过于拥堵的路况就更是加剧了这种令他焦躁暴怒的心情。 回到家里的时候,客厅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在,安海成将自己的车钥匙丢在一边,大声便喊着:“周玉婷!周玉婷你给我出来!你他妈给我滚出来!” 喊了几声却没听见有人回应,转而又四处找了一圈:“王嫂?王嫂!” “安先生。”安哲站在楼梯上向下看了看,然后喊了一声。 安海成听到安哲的声音,从厨房走了出来,站在楼梯下面压着火气对着安哲问道:“她们人呢?” 安哲明显地感觉到了安海成现在状态的不对劲,却也没有多探寻原因,只是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周阿姨说家里的水果吃完了,让婶子出去买点回来。婶子出去大概都快有半个小时了。至于周阿姨……刚才听她那边的动静,估计是和别的太太约好了出去做美容吧。” 安海成将自己的领单松了松,拉下来猛地扔在了沙发上,冷笑着道:“做美容?别不是又拿着这笔费用补贴她家那帮穷亲戚了!” 安哲略有些疑惑地扫了一眼安海成暴怒的脸,想了想还是问道:“安先生……瑞瑞呢?” 安海成当下正心烦着,对于安哲也没什么好气:“在他爷爷那边住着,下个星期才回来。”说着,焦躁地抓了抓头发,拉开了门,拿着车钥匙又走了出去。 安哲听到这话,面上才微微有些变了颜色。他张了张嘴,还没能问出具体情况,就见安海成已经“嘭”地一声又将门给关了起来。不过好在安海成走了还没多久功夫,他就又接到了安瑞那边的电话。 只不过,在那之后…… “……你输了。” 老爷子吃掉安哲的军旗,笑眯眯开口宣布。 安哲微微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思绪,低头看着败局已定的棋面,然后抬头笑了一笑:“是安爷爷太厉害了。” “小哲也很厉害,”安瑞走到安哲身后,趴在他的肩上,朝着另一边的安老爷子和安老太太笑着道,“能把我留下来的那个残局下到这个地步……小哲的棋艺好像又进步了不少。” “瑞瑞,”安哲侧头看了看安瑞,“都是安爷爷在让我呢。” “这话说得,那爷爷怎么不让我?”安瑞从安哲那边走到安老爷子身边,起腻道,“好了好了,都到这个点儿了,赶快收拾一下吃饭吧,我肚子都快饿扁了。” “哟,我摸摸!”安老太太笑呵呵地伸手在安瑞的肚子上拍了拍,调笑道,“还真是扁了不少。” “好好好,吃饭,现在就吃饭!”安老爷子伸手拍了拍安瑞的脑袋,“你们两个把这棋子收一收,我去看看饭菜好了没有,今天特地做了瑞瑞你爱吃的酸菜鱼,到时候可得多吃一点。”说着,又和安老太太道,“老太婆你也别坐着了,过来给我摆摆碗筷!” 安老太笑着起了身,“哎”了一声也就跟着站起来,走了过去。 “知道了,爷爷。”安瑞看着安老爷子的背影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然后和安哲两个人将棋子整整齐齐地收好,就放到了盒子里去。 “对了,小哲,你走了之后,家里是就剩爸爸和周姨了么?”安瑞将棋盒放到茶几下面,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不是的。”安哲道,“周阿姨在安先生回家之前就已经出去了。”安哲想了想,道,“不过安先生一回家好像就在找周阿姨,然后知道了周阿姨不在家之后,又很生气的出去了。” 安瑞抬眸看了一眼安哲,笑嘻嘻的:“很生气?怎么会?爸爸一向是最疼周姨了,平日里护着宠着,几百万的首饰不眨眼的买着,对着她,就是一句大声的话都没说过,怎么好端端的还生起周姨的气来了?” 安哲摇了摇头:“这些我就不知道了。” 安瑞也就不再说这话了,笑了笑又将话茬转到了昨天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儿上面,跟着安哲一起就走到了餐桌边上。 这一顿饭几个人吃的倒是都挺开心,吃完饭,安哲和安瑞又陪着老爷子聊了会儿天,然后才各自洗漱了,上床休息去了。 时间才刚刚过了八点,安瑞靠在床上,快速地编辑了一条信息,选择了发送后,又将手机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这次的事不过是一个开场,还希望他们能在他规划好的这条路上,走得更长一点才好。 周玉婷是在做完sap之后才注意到手机上连续好几个的未接来电。低头扫一眼名字,心里顿时舒服了不少。嘴上带了点笑意把电话反拨了回去,手机铃声还没响几下那边就被人接了起来。 “海成?你打电话找我?”周玉婷笑着问道。 “……你现在在哪儿?”安海成的声音有些低沉。 “在哪儿?在外面啊。”周玉婷好笑道,“待会儿还准备和张太太她们去买几件衣服……顺便也给你和安瑞他们买几件。这天眼看着就要冷下来了,不买点衣服到时候真降了温可怎么办。” 安海成沉默了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买衣服钱带够了么?” 周玉婷这才听出安海成情绪有些不对劲了,但却也没深想,随口就调笑道:“瞧你这话说的,要是我的钱真不够,还不能用你的吗?还是说你连件衣服都不舍得给我买了?” 安海成在那边深吸了一口气:“别买什么衣服了,你现在到底在哪?我过来接你。” “接我?接我干什么,我都和张太太她们约好了。”周玉婷腻着声音撒娇道。 “在哪?” 安海成过分冷硬的声音终于让周玉婷意识到他现在可能真的情绪有些不太对,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赶紧将自己现在所处的地点说了一下。 挂了电话,周玉婷又和另外几个一起来的太太们解释了一下自己要提前走的原因,张太太听了,笑着掩口道:“安先生还真是爱你,就出来这么一会儿还要亲自开车来接,哪像我家的死鬼!” 另一个太太也笑着道:“谁叫安太太这么年轻漂亮呢,羡慕不来的。” 周玉婷看着众位太太羡慕中暗含着嫉妒的视线,只能强撑着笑推辞了几句,然后走出了店外站在街边静静等待着,但是只要一想起刚才电话里安海成的态度,心里却不自觉的有些惴惴不安。 不过十分钟的功夫,安海成便开着车过来了。把车窗摇下来,他看着周玉婷冷冷地说了一句:“上车。” 周玉婷挂着笑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一边给自己绑着安全带,一边道:“要是回去我自己打个车回去就好,干嘛非要你亲自过来,张太太她们都笑我了呢。” 安海成却没接话,他看着前方冷冷的绷着脸,甚至连个眼神都没递过来。 “海成?海成?”压抑而尴尬的气氛在整个空间地蔓延,周玉婷微微动了动,然后试探性地道,“海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安海成依旧没有搭理她。 “还是……今天给瑞瑞的妈妈上坟,谢家让你不开心了?”周玉婷继续试探性地推测,继而带了点黯然地道,“我知道谢家是觉得我配不上你,也比不上他们的女儿,所以你跟我结婚后他们一直就针对你……” “和遥遥是他们的女儿这点没关系。无论从哪方面,你确实是比不上遥遥。”安海成终于暴躁地看了一眼周玉婷,单手使劲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压低着嗓音威胁着道,“别跟她比,别玷污了她。” 周玉婷一瞬间惊得瞪大了眼睛,她怔怔地看着安海成,一脸不可置信。 自从跟安海成在一起后,她对他一直顺着哄着,温柔小意,他也对她护着捧着,也还算得上宠爱了。虽然虽然她也并没有指望安海成对她有多么深爱,但是也绝对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对她当面说出这种话来。 “……海、海成,你怎么了?”周玉婷勉强地笑着拉了拉安海成的衣服,“还是说我做错什么事情了?” “做错?你怎么会做错?”安海成冷笑着又说了一句,然后任凭周玉婷再怎么问都不在开口。 两个人一路沉默着回了家,安海成将车停到一边,然后打开车门,一手从车上拿下一个文件夹,一手拽着周玉婷的头发将她拉下了车。 “海成……好疼,海成,你轻点,别拉我头发……”周玉婷被扯得头皮生疼,但是面对着像是陡然变了一个人的安海成,她却也不敢反抗,只能跌跌撞撞跟着他进了门。 “安、安先生!”正在楼下忙活的王嫂听到玄关这边的动静,赶紧走了出来,当下见了这么个场面,有些吃惊地上前一步,“安先生,你这是干什么!” “滚开!”安海成将周玉婷甩到地上,然后回头对着王嫂吼了一句,“回你的屋子里去,别多管闲事!” 王嫂大约也是头一次见安海成这么暴怒,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然后才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海成,你要骂要打也得给我一个说法啊,”周玉婷满脸泪水地抬头望着安海成,“我总得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吧?” “做错了什么?”安海成点了点头,“好,很好……我问你,我上次给你买的蓝宝石项链呢?” 周玉婷心中猛地一突,知道这事大概是暴露了,却还是想挣扎一下:“那条项链,那条项链我不是说了吗,丢了……” “丢了?哈,丢了?”安海成蹲下身子,倒出文件夹里面的照片,然后捡起一张照片抽着周玉婷的脸,“这丢了可丢的真好,我给你买的那点东西,怎么全丢到你娘家去了?” 薄薄的相片抽在脸上,划出一道细长的伤口,周玉婷是彻底慌了,伸手拉住安海成赶紧解释:“海成、海成我错了,我不该骗你的。但是没办法,我哥和我爸妈在这边都没房子住,我又没钱……我、我又想着刚嫁进来才一年,不能问你要这个钱,不然你得怎么想我啊,所以我才……我真就是当时一念之差,海成……” 周玉婷哭的可怜,贴在安海成身上的身体温软而馨香,如果是说这件事是由他发现而不是安老爷子,如果安老爷子并没有对他说那些警告的话,也许这件事掀过去也就掀过去了,要是心情好,说不定他还能再给周玉婷置办一套房子。 但是偏偏,没有那么多如果。甚至情况再坏一点,在老爷子那边,他连现在的地位都可能不保。 尝过了手握公司大权的滋味,一旦面临失去,而且还是由于这么个拎不清的女人的缘故,安海成简直觉得不能忍受。伸手给了周玉婷一巴掌,然后站起身又出了门。 “这几晚我睡公司,你就和你的哥哥、你的爸妈、你的那些家人们在一起好好地相亲相爱吧!” “海成,海成!”周玉婷趴在地上,哭着喊着安海成的名字,但是最终他却也没能回一下头。她低头看着满地的照片,楚楚可怜的脸一点点地变得扭曲。 不可能,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她不甘心,她不能就这样玩完! 周玉婷咬了咬牙,站起来飞快地奔上了楼,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拿出手机,迟疑了一会儿,颤抖着播出了一个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询后再拨。sorry,thenumberyoudialed……” 不、不可能!这么会这样!周玉婷愣了几秒,然后开始疯狂地重播这个号码。但是无论多少次,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 空号……空号! 周玉婷瘫坐在地,目光微微涣散,手中紧握着的手机也随即滑落在地,只发出了一阵沉闷的撞击声。 第36章 是夜,安家老宅里所有人都入了睡,书房里的灯却依旧亮着。 安老爷子上了年纪,睡眠一向不太好,后半夜里被外面的狗叫声吵醒之后,就再也睡不安稳。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索性起了床,来到了书房看了一会儿书。 这书一看就是整整两个小时,再一瞅时间,已经快要到五点半了。 将手中的书放在桌子上,安老爷子活动了一下身子,随后又坐了回去,迟疑地打开了底下带锁的一个抽屉,然后慢慢地从里面抽出一个透明的文件袋。 安老爷子虽然商场上的手腕不弱,但是于子嗣传承上却一直留有遗憾。虽然安海成刚出生的时候他对这个唯一的儿子也是抱有着很大的希望的,但是这么多年下来,老爷子心里也早就明白自己的这个儿子并不是什么能成大事的人。 原本他还想着,如果他这把老骨头能再多撑个十年,直接将公司传到孙子辈上去倒也不错,但是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自从那次突如其来的中风之后,这个想法几乎也是不可能实现了,在安老太泪眼婆娑、苦口婆心的劝导下,他几乎是走投无路地将公司给了安海成。 不过,也并不是没有留后手。 安老爷子将文件袋里装着的几份文件拿出来细细地看了一遍。 安氏几乎是他一手创建起来的,随后之后随着公司的发展,股票的发行,他手上的股份也渐渐分散出去了,但是到最后,他却也还是保住了百分之五十二的绝对控股权。 在安海成和谢遥结婚之后,为了表示诚意,他将安氏百分之五的股份当做聘礼赠送给了谢遥,而安瑞出生后,他又立即划了百分之三的股份归在了安瑞名下。所以他的手里的股份便只剩下了百分之四十四。 宣布辞退安氏董事长的当天,他将手上百分之二十三的股份赠送给了安海成,加上谢遥留下来分给他的百分之二点五,占据了百分之二十五点五股份的安海成成为了安氏新一任的董事长。 但是,毕竟不是绝对控股权。即使安海成坐上了那个位置,却也并不是十分稳当。 安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将文件夹收回去,然后随手拿出一张白纸,用右手握着笔,慢慢地在上面写了两个字。 “遗嘱”。写完这个,却又停下了,搁下了笔,将纸揉了揉随手丢在了纸篓里。 外面的天色还黑着,外面楼梯道上却突然传来一些声响,安老爷子走过去拉开门,朝外望了望,见是安哲端了个水杯正往楼梯上走,微微眯了眯眼,随即朝着他招了招手,道,“小哲,进来一下。” 安哲抬头看了一眼安老爷子,点了点头,端着杯子就走了过去:“安爷爷,这么早您就起了?” 安老爷子笑了笑,没解释,把书房门关上了,走到自己的椅子上坐好,拍了拍桌子,“小哲过来,陪爷爷说会儿话。” 安哲坐到安老爷子对面,将水杯放到桌子上,微微笑了一笑:“安爷爷想聊什么?” “就是陪我这个老头子随便聊聊天罢了。”安老爷子摆了摆手,笑呵呵地道,“你在这住了快一个星期了,怎么样,吃穿上面感觉还习惯吗?” 安哲笑着道:“安爷爷这里虽然离市区远一点,但是空气却是好多了。爷爷和奶奶人都很好,在这里帮厨的婶子手艺也好,瑞瑞都说在这里呆着舒服得他都不想走了,我怎么会不习惯呢。” 安老爷子大笑道:“瑞瑞那孩子这么说可不算,我问的是你。” 安哲稍稍抬眸看了一眼安老爷子,然后半垂着眸,唇边弧度浅浅:“瑞瑞觉得好,我就觉得很好。” 安老爷子略带着点审视地扫了一眼安哲,试探性地问道:“哟,小哲这么喜欢我们瑞瑞啊。” 安哲毫不迟疑地点头:“最喜欢的。” 安老爷子继续问道:“那要是小哲以后找到比瑞瑞更让人喜欢更重要的人或者……东西,那我们瑞瑞真就可怜喽。” “不会的。”安哲摇了摇头,还是很浅很浅地微笑着,吐字缓慢而清晰,“瑞瑞就是最重要的。” 仔细算来,在这次之前,他也就在七月的寿宴上见过安哲一次。只不过,才不到半年的时间,总觉得这个孩子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了。 但却也说不上哪里。 “那……要是以后你和瑞瑞同时喜欢上某样东西呢?你也会让给瑞瑞?”安老爷子按捺下所有旁的心思,继续追问。 “会。”安哲抬着眼眸直视着安老爷子,“我的一切都是瑞瑞的。” “即使可能你比他更合适?”安老爷子向前压了压身子,低声问。 “是。”安哲眼睛眨都不眨地微微笑着道了一声。 安老爷子整个人放松下来,整个人靠在椅子上,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思考着什么。 “哎,小孩子啊……”安老爷子笑着摇了摇头,然后随口问了一句,“听说你今天还要去上补习班的?时间还早,你现在要不要再回去睡会儿吧……年纪这么小,就这么拼命了,倒是很难得。” “不用了,安爷爷。这里离补习班比较远,我等一会儿就该走了。”安哲摇了摇头,一边道一边将已经温了的水杯拿了起来。 安老爷子看着安哲拿水的动作,问道:“下来就是为了倒这杯水?” 安哲笑了笑:“瑞瑞好像有些感冒,昨天晚上已经喂过一次药,早上趁着我还没上学,再去给他喂一次。”拿着杯子往外走,“瑞瑞不喜欢吃药,要是不盯着他,他今天肯定不会吃的。” “瑞瑞感冒了?我怎么不知道?”安老爷子微微有些吃惊,也站起了身来,“那药呢,佣人们拿给你的?” “放心吧安爷爷,感冒不严重,也没有发烧,”安哲拉开书房的门,“至于药,”安哲回过头笑笑,“瑞瑞身体不好,所以来之前我就特意把一切常用药带上了。” “好了,安爷爷,那我过去了。” 说着,又轻轻地将门关了起来。 安老爷子站在原地许久,然后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还是小孩子啊……” 转过身,又坐了回去,重新拿了一张纸,迟疑了片刻,稍稍定了定神,缓缓动笔写了一份遗嘱,然后郑重地将这份遗嘱又装进了底层抽屉的文件袋里。 做完这一切,安老爷子整个人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脸上显出一丝疲态出来。 以后的路到底怎么走,现在说还是太早……且看着吧。 第37章 安瑞和安哲是星期天下午一起被安海成亲自接回的家。 门是周玉婷开的,脸上画着淡淡的妆,神色之间略有憔悴,却显得越发楚楚可人。 “海成,”周玉婷软着声音叫了安海成一声,然后再扫过旁边的安瑞和安哲,脸上堆了笑,“瑞瑞、小哲,你们回来了。” 安海成先前还带着几分笑意的脸在看到周玉婷的那一刻就全部隐匿了去,他不耐烦地一把推开挡在门前的周玉婷,一边往楼梯那边走,一边随意地对正在摆放碗筷的王嫂道:“不用摆放我的那份了。我先上去换个衣服,待会儿还要去公司一趟,今晚可能不回来了。” 王嫂抬了头,应了一声,然后撤了一份餐具转而后回到了厨房。 安瑞看了一眼周玉婷站在玄关处微微有些发愣了样子,也不多说什么,拉着安哲换了鞋,走进了客厅。 安海成很快就换完衣服下来了,经过客厅伸手摸了摸安瑞的脑袋,急匆匆地跟两个孩子道了别,然后又迅速地拉开房门离开了家。 周玉婷站在玄关处呆呆地看着直接绕过她并且一脸冷漠的丈夫,脸色变了好几变,然后咬了咬牙,转身上了楼。 王嫂端着菜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只有安瑞和安哲两个人。将菜摆到桌子上,随口问道:“周小姐人呢?” 安瑞回过头笑眯眯的:“大概是被爸爸的态度伤到了,这会儿又上楼去了。”说着,朝着餐桌的方向走过去,“说起来,我和小哲不在的这几天,到底爸爸和周姨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可是第一次看到爸爸对周姨是这个态度。” 王嫂想起几天前安海成拉扯着周玉婷头发进屋的那一段,也是有些迷惑:“安先生几天前确实是对着周小姐大发了一通脾气,然后之后连着就好几天都没回家。只不过安先生那儿我不好打听,周小姐也没说过这些事,所以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 “是吗。”安瑞微微垂了垂眼,突然道,“王嫂,你帮忙盛一碗饭上来,我马上去给周姨送上去。毕竟不管怎么样,身体是自己的,不吃饭可怎么能行。” 王嫂略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安瑞:“小少爷,你这是……” 安哲却阻止了王嫂继续问下去,只是微微笑着看着她道:“怎么说周阿姨与我们也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瑞瑞只是想要过去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罢了。”用余光扫了一眼桌子,继续道,“婶子再弄个碟子盛点菜吧,我和瑞瑞一起上去。” 安瑞侧头下意识地看了看安哲,却见那一双黑色的眼睛依旧清澈纯粹,直视着他没有半点闪避:“瑞瑞,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安瑞笑嘻嘻地把眼睛半垂了下来,“小哲最近真是越来越有哥哥的感觉了。” 安哲浅浅笑开了,随口问道:“这样不好吗?” 安瑞眨了眨眼,看到王嫂已经端着饭菜出来了,伸手接过了托盘,一边往楼梯的方向走,一边道:“小哲,我们上去吧。” 安哲便站了起来,紧跟在安瑞身后。他看着安瑞的背影,乌黑的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狂热,但是那抹狂热却又很快地消逝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眼里闪过一丝困惑。 周玉婷和安海成的房间在最里面,两个人走过去,正准备敲门,却发现门并没有被关严,从微微露出的一丝缝隙里,隐隐的传来一阵说话声。 “什么……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了,你还有脸来质问我?!”周玉婷一开始还似乎因为忌惮而压低着嗓音,但突然的,却像是爆发了一样,声音猛地尖锐起来,“我为了你和你兄弟的那些破事儿都已经跟海成闹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想怎么样?还想怎么样?!” 安瑞和安哲对视一眼,然后伸手敲了敲门。 里面突然就没了声音。大约又过了几秒,虚掩着的们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周玉婷低头看着门口的两人,努力想要使自己的脸色不那么难看。 “有什么事?” 但是尽管已经努力克制了,但是周玉婷略微显得有些暴躁的声音却还是泄露了此刻她心底的焦虑不安。 安哲将安瑞稍稍向自己身后拉了一点,然后才道:“阿姨没有吃饭,瑞瑞和我都有些担心。”说着,拿过安瑞手上的托盘递了过去,“还是热乎的,阿姨还是吃点吧。” 周玉婷接过托盘,勉强露出一个笑,但一低头,却看着站在安哲身后的安瑞正抬着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眼神,像是轻蔑,又像是嘲笑,夹杂着一点诡异的愉悦,看起来竟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周玉婷被骇得稍稍后退了半步,但是在一仔细看,安瑞的神情却又恢复了正常。 纯粹的,可爱的,配着那张精致的脸和深褐色的漂亮眼睛,像是个美丽的小天使。 “我……知道了,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今天就不下去了,”周玉婷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饭我会吃的,你们也下楼吃饭去吧。”说着,“嘭”的一声将门关了起来。 “下去吧。”安瑞静静地盯着那紧闭的门,过了好几秒,才笑着拉过安哲的手臂道,“我都饿了。” 而在不知名的另一个地方。 一个高大的男人拿出钥匙打开了自己的房门,黑白为主色调的房间显得理性而冰冷。男人在玄关换下鞋,然后拿着一支纯白的桔梗走进了卧室。 在他的卧室里,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牌位,而在那旁边,供着一张彩色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子娇俏可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笑成月亮的模样,活泼阳光的气质有着让人望上去就想要微笑的力量。 男人轻轻地用手摩挲着照片上那个女子的眉眼,然后俯身在女子的脸上吻了吻。 “你今天也很美。”将手中的桔梗花轻轻地斜插在相框后面,然后拿起一块手帕细细地擦拭起那块牌位,男人微微笑着,眼神温暖而又温柔,“别急,他很快就会得到报应了。” 周玉婷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还是那个一无是处、粗俗土气的小地方出来的丫头。她漫无目的地走在拥挤的马路上,正在为家里那通催她寄钱给哥哥交学费的电话而发愁时,一个穿着一身西装的男人突然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朝她伸出手,用一种充满诱惑的口吻问她:“你想要过上层人的生活吗?” 她几乎是发了疯一样地点着头,握住了那只手。 然后,那个男人请人教她用餐礼仪、教她穿着打扮,送她出入高档场所。她终于窥视到了那灯红酒绿的奢华生活,她几乎以为自己真的成为了那些有着数不尽珠宝、衣服的太太小姐。 然后,男人来到她的身边,指着舞会正中央那个穿着白色西装,英俊而迷人的年轻男人,轻轻地在她耳边哄劝:“看看他身边的女人,穿着最好的衣服,带着最好的珠宝,还为安家生了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多么不公平,那个女人几乎什么都有了,但是你呢?你什么都没有。” “你们的样貌如此相似,甚至你比她更加年轻,身体更加鲜嫩。”男人的声音低缓而醇厚,像是魔鬼劝人堕落的呢喃,“去找他吧,那个男人会喜欢你的。然后,那个女人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就都是你的了。”他微微笑着,“她的珠宝、她的衣服,她的丈夫。” “你还可以再为那个男人生个儿子,一个安家的继承人。” “多么完美,你会成为众人艳羡的贵太太。” 她一点点地微笑起来,然后,突然对上了站在正中央的女人的眼睛。那双眼睛很美,直勾勾地望着她,却莫名有些阴森诡异。紧接着,她惊恐地发现,那个女人的淡粉色的洋装突然变成了血红色。白皙的手臂上一道极深的血口子,殷红的血液正在向外流淌。 那个女人用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向她走近,精致的脸一点点泛上了可怖的青黑。 “不要……不要……啊啊啊!”周玉婷惊恐地瞪大了眼,“你别过来!” 她却没有停止,抬起手,不断流淌着的血液甚至滴到了周玉婷的脸上。 “下来……陪我吧?” 周玉婷一声惊叫猛地坐了起来,她喘着粗气按亮了灯,一张脸上早已经是冷汗津津。 看了一眼时间,才刚刚过了十二点,她用手摸了摸额上的汗,摸索着下床开了门,准备下楼喝点红酒安安神。 楼下的小灯是亮着的,隐约传来些许声响,周玉婷下楼一看,却发现是安瑞正在用热水温着牛奶。 “这么晚了还不睡?”周玉婷走到安瑞身边,笑着道,“瑞瑞,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安瑞回过头,笑眯眯的,“妈妈说,自己的事要自己做。” 周玉婷看着安瑞精致得如同娃娃的脸,忽而想到之前自己的那个梦,背后冷汗又生了一层。 “瑞、瑞瑞可真是懂事。”周玉婷强笑夸了一句,伸手拿了柜子上的红酒。 “没办法,妈妈在旁边盯着我呢。”安瑞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周玉婷整个人都僵住了:“什么?” 安瑞扫了她一眼,有些疑惑地伸手指了指:“妈妈就在你背后站着对你笑呢,周姨你……没看到?” 周玉婷“啊”地一声尖叫,手中的红酒跌落在地,红色的液体慢慢浸湿了周玉婷白色的绒毛拖鞋,周玉婷叫的更厉害,她几乎整个人都有些崩溃了。 “怎么了?怎么了?”住在一楼的王嫂被这凄厉的惨叫惊到了,从房间里冲出来一把按亮下面的大灯,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一脸惊慌失措的周玉婷,微微愣了愣,然后才迟疑地向前走了几步,“这是……怎么了?” 安哲也从楼下走了下来走,微微皱了皱眉,走到安瑞身边,握了握他的手。 感觉到安哲手上的温度,安瑞眨了眨眼,茫然道:“我只是开了个玩笑,没想到周姨这么害怕……明明我和小哲说的时候,小哲都不怕的。” 安瑞挣开了安哲的手,走到周玉婷身边蹲了下来,好奇地歪了歪头:“周姨,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我妈妈呢?” 第38章 那一晚的事自然是不了了之。 一转眼到了十一月底。几个孩子逃过了运动会,跟在谢思凯身后,把周围几处的名山景点都逛了一圈,一起痛痛快快地玩了三天。最后一天,三个孩子是在谢思凯家里过的夜。 谢澄的母亲见几个人笑容满面的回来了,便拿着洗好的水果装了盘,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后朝众人迎了过来。 “玩的开心吗?”谢母笑了笑看着脸上略有疲惫之色的几人问道。 “当然。”谢思凯走上前,低头在妻子脸上亲了亲,伸手摸了摸她微微突起的腹部,“真可惜你不能去。” “说什么呢,你们玩好就行了。”谢母笑着推开他,朝着众人道:“我洗了点车厘子放在桌子上了,你们洗个手,过来吃点水果,待会儿就要开饭了。” 谢澄欢呼一声,赶紧把自己的小背包丢在地上,穿着拖鞋就冲进了洗手间。 “这孩子!”谢母看着谢澄欢脱不着调的样子,无奈地笑了一下,拎起被谢澄丢下的背包,招呼着安瑞和安哲进了屋。 吃过晚饭时间还不算晚,但是已经疯玩了三天的几个人都有些受不住了。好好地泡了个澡,随即便也就相互道了晚安,各自休息去了。 安瑞是在一楼洗的澡,出来的时候,客厅就剩了谢思凯一个人。 “瑞瑞。”谢思凯向他招了招手。 安瑞走了过去。 “城南的那片地,年前就要开始招标了,你知道吗?”谢思凯低声道。 安瑞点了点头。 “瑞瑞你能不能告诉我,”谢思凯眼神锐利地看着安瑞,声音蓦地一沉,“在那个时候,你是怎么知道我有意投资那个项目的?我想,我当初的动作还并没有大到让安海成那个废物发觉吧?” 安瑞笑了起来:“那是因为爸爸。” “什么?”谢思凯反问了一句。 “妈妈死后,小舅舅你不是就开始一直打压安家吗?无论哪个行业、无论哪个工程,只要有余力,两家总是要来争一争。”安瑞道,“爸爸那段时间对这个工程抱有着极高的兴趣,按照小舅舅的脾气,无论怎么看,谢家都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谢思凯笑了,好整以暇地:“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你的话,放弃这个项目?” “因为舅舅不像爸爸那么蠢。”安瑞眼睛眨都不眨,“抛却那些令人看不清现实真相的仇恨之后,我相信舅舅你就能够分辨清楚,作为一个商人,什么险是可以冒的,而什么,是不可以。” 谢思凯看着安瑞,久久,叹了一口气。 “我已经和股东们商量好决定退出了。”谢思凯伸手摸了摸安瑞的脑袋,“不单单是因为你,毕竟那个投资数额不小,一旦有风险,谢家的资金链也会脱节。你说得对,我是商人。一个合格的商人,不应该盲目地挥霍公司里的资金来赌气,谢家的身后还有几千个需要公司来养活的员工,我不能冒这个风险。” “你今天也应该很累了,上去睡吧。” 安瑞点了点头:“小舅舅晚安。”说着,便向楼梯那边走去。 “对了,瑞瑞,”看着安瑞上了楼,谢思凯突然又出了声,“让我放弃这次工程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是妈妈,”安瑞回过头看了看谢思凯,笑嘻嘻的:“妈妈托梦给我的。” 谢思凯愣了一会儿,随即看着楼梯的方向,眉头微皱,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运动会闭了幕,紧接着便是到了十二月。 十二月气温已经彻底降了下来,但是安家的气氛却好像在逐渐地回了暖。过了圣诞节之后,安海成回家的频率开始渐渐高了起来,对于周玉婷的态度眼见着也好转了不少,整个人每天都是笑容满面,看起来像是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意气风发。 “爸爸这段时间都这么高兴,是不是遇见什么开心的事了?”吃完了饭,几个人坐在客厅里说着话,安瑞看着安海成笑嘻嘻地问道。 安海成听到安瑞的话,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里一瞬间涌上一种狂热,他也不说话,只是笑着,许久用一种近乎疯狂的语气道:“再等一段时间,再等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瑞瑞,到时候爸爸就能给你买更豪华的房子、让你过更奢侈生活了!” 说着,大笑着走到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然后随即上了楼。 周玉婷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安瑞,随即也赶紧随着安海成的脚步上了楼去。 “安先生这是怎么了?”安哲帮着安瑞将苹果削成小兔子的样子递了过去。 安瑞看着手里的小兔子,弯了弯眼睛笑道:“谁知道呢?” 时间一滑滑到二月,到处都开始弥漫着过年的喜庆味道,只不过对于这个年,整个安家却是注定过不安稳了。 “爷爷现在怎么样了?”安瑞和安哲赶到医院的时候,正看到安老太正站在抢救室前拿着串佛珠拼命祈祷,安瑞走到正站在一旁靠着墙,满脸懊悔的安海成身边,皱着眉头问道。 安海成歪过头来看着安瑞,声音有些哑:“还在抢救……但是已经下过了病危通知单。” 安哲握住了安瑞的手臂,冷静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安爷爷之前身体不是已经好转了很多吗?” 安海成脸色微微一僵,随后整个人激动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明明那个工程我顺利的接下了,我只是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后来会那么激动……如果、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安老太太听到安海成歇斯底里的喊叫,冲过来用力地给了他一个巴掌。 “……妈。”安海成有些惊愕地看着气得发抖的安老太太。 “你爸现在被你气得进了医院,你这个畜生现在还在孩子面前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安老太太剧烈的喘着气,怒声骂道。 安瑞听着安老太太的话,却是不自觉地用力地握了握自己的手。指甲刺到手掌里面,隐隐作痛。但随即,自己的手却是被另一双细瘦的手强硬地掰了开来,然后,那双手轻轻地与他相握,冰冷的掌心里传来了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安奶奶,不要生气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安爷爷平安无恙。”安哲轻轻道,“您还是先坐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安老太太看着安瑞和安哲,保养得十分年轻的脸却像是一瞬间苍老下来,她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挪着步子到一边坐了下来。 抢救进行了整整三个小时,当那盏红色的灯熄灭时,在外面等候的所有人都立即围了过去。 “手术很成功。”医生淡淡地道,“但是病人的危险期还没有过,如果二十四个小时之后还没醒……今晚这里只能留下一个家人陪护,你们几个商量一下吧。” “我来。”安老太太立刻道,其余几人相互之间看了看,最终还是认同了老太太的话。 已经是晚上了,护士将还在昏迷的安老爷子送进病房,安老太太也紧跟着走了进去。站在病房外,安瑞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里面。老太太正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全身插满了管子的安老爷子,她没有哭,看上去目光有一种他不懂的温柔。 将手轻轻贴在门上,安瑞闭了闭眼。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爷爷。 这件事不仅仅是安海成的错,也是他的。 是他一手促成的罪孽。 豁然又睁开眼,看着不远处正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的安哲,扬起唇角来笑了笑:“没什么。小哲,我们走吧。” 第二天的一清早,安家就收到了安老太太打回来的电话。虽然昨天的情况比较凶险,但是好在老爷子意志力顽强,仅仅过了半天,早上的时候整个人居然就已经清醒了过来。 安瑞听到了这个电话,一直提着的心才终于微微放下了。 再次赶到医院看完老爷子时,老爷子的精神稍微好了一点,只是还不能说话,勉强地握了握他的手,算是对他做了回应。 安瑞低头看着老爷子,反握住他,半天,才低低地道:“爷爷,尽快好起来。” 安老爷子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握住安瑞手腕的力度又稍稍加大了一点。 只要人醒了过来,之后的事情就好办了很多。大年初七那天,得到医生首肯的安老爷子这才终于出了院。 安海成在家憋了好几天,这下安老爷子终于没事了,下午刚得了闲,狐朋狗友一通电话又把人给叫了出去。而作为一个标准的好儿媳,周玉婷自然是要留在安家老宅帮忙照顾老爷子的,这一来一去,安瑞和安哲倒是空闲下来了。 吃了晚饭,安瑞和安哲闲来无事去到街上逛了逛。 初七已经是上班日,街上也恢复了节前的热闹繁华。不时有着一对对的情侣甜蜜地相携而去,全世界都像是充满了粉色泡泡。 “我都忘了,今天是情人节。”直到看见对面的透明橱窗里张贴着的情人节促销的巨大海报,安瑞才恍然大悟,转头看着安哲,眨了眨眼睛。“我感觉我们受到了伤害。” 安哲微微地笑起来:“我倒觉得这样很幸福。” “这样”说的是他们还是那些情侣却又不得而知了。 天色更黑了,气温也降得厉害,安哲担心安瑞吹了风生病,赶紧带着人又回了安宅。 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安瑞上楼走到自己的房间,一推门,却发现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却有一片烛光微微闪耀着。 略带着青涩的生日歌响起,引着安瑞一步一步上前,直到那歌声戛然而止,然后他看到了一双比夜色更黑的眼睛。 “瑞瑞,生日快乐。” “这时候,我应该……吹蜡烛了吗?”安瑞歪了歪头,问着。 “在那之前,还得先许一个愿。”安哲认真回答。 一个愿望啊。 安瑞弯了弯唇角,闭上眼睛,几秒后,睁开眼睛吹灭了蜡烛。 安哲按亮房间里的灯,然后送上了一块巧克力,看着安瑞微微笑了起来:“生日礼物。”随即想了想又补充道,“只不过是我做的,可能味道不会很好。” 安瑞看着那个包装精致的手工黑巧克力,突然笑了:“小哲,这个时候要是再来一束鲜花,一枚戒指,那就该是标准的告白求婚场面了!” 若是半年前说到这句话,安瑞甚至可以想象出来安哲此时应该脸红成什么样子,但是这次,他却只是睁着眼睛与他对视着,微笑着,平静的,甚至是饶有兴味的:“那如果我拿出来了,瑞瑞会嫁给我吗?” 安瑞歪着头看着他。 “开玩笑的。”安哲眨眨眼,坐到了安瑞身边,然后将塑料刀递给了他,“不切蛋糕吗?” 安瑞从善如流地接过刀,给两人分别切了一小块蛋糕,垂着眼睛淡淡道:“我自己都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了。” “所以我帮你记着。”安哲抹了一点奶油涂随手到安瑞的鼻尖上,他轻轻笑着,乌黑的眼睛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安瑞,“哪怕所有人都忘了,我都会记住的。” 第39章 安哲的第二次头疼发生在他十四岁的夏天。 一如第一次那样来的迅猛而毫无预兆,剧烈而无法挣脱的疼痛感让每一秒种似乎都被无限拉长,冷汗如雨,那种可怕的痛感简直令人感觉到窒息。 这一次的疼痛要比第一次持续的时间漫长的多。就算安哲竭力咬着牙想要避免自己惨叫出声,但是比想象中更加难捱的剧痛还是让他不自觉地从唇齿间断断续续地溢出了痛苦的呻吟。 安瑞进到房间来找安哲的时候,就看到安哲全身紧紧地蜷在一起,一动不动的倒在了地上。 “小哲?小哲?”安瑞不敢动他,只是蹲在安哲身边叫了几声,见人还是没有反应,皱了皱眉,赶紧一边拨打着救护车的电话一边下了楼。 安哲环视客厅一圈,刚才还在客厅看着电视的安海成此刻却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周玉婷一个人正靠着沙发面色淡淡地给自己涂着指甲油。 “爸爸呢?”安瑞快速地走了过去,对着周玉婷问道。 周玉婷抬起眼来看了看他,脸上似笑非笑的,随后又低下头专心致志地涂起了自己的指甲:“出去了。” 安瑞拿起手机又开始拨打起安海成的电话,但是连续几次都没有打通之后只能皱眉放弃了。将手机放进口袋里,劈手夺过周玉婷手上拿着的指甲油,眼里带了点威胁之色:“跟我走。” 周玉婷细眉一挑想要发怒,但是却又硬生生的忍住了:“你又想干什么?” 安瑞冷着脸将人拽了起来:“小哲在屋子里昏迷了,我已经叫了救护车,等一会儿车就该来了。你跟我们一起去一趟医院。” 周玉婷看着安瑞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心里的火顿时又盛三分。 一如老爷子对安海成的断言,一年半之前由安海成所签订的那个工程果然是个害人不浅的巨坑,虽然最后老爷子力挽狂澜及时做出了一系列补救措施,但是安家却还是亏损了将近一个亿。 经此一役,老爷子是彻底对安海成失去了信心。年初的时候,老爷子特地从外面雇佣了一个ceo代替他管理公司,又派遣了几个心腹到公司里帮着做决策,安海成这个正牌的董事长倒是就这么被架空了。 而失去了公司权利的安海成,自那之后生活上却开始越发的声色犬马起来。如果说之前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不过是逢场作戏,在家呆久了忍不住出去尝个新鲜,她倒是也能理解,也能忍,可是现在呢? 周玉婷想起刚才安海成接到的那个电话,和对方娇嗲到简直让人浑身发麻的声音,垂在身侧的手心不由地紧紧握住了。 “凭什么要我去?”如果是平时,周玉婷是绝对不会说这个话的。但是她已经整整被安海成冷落了一年多,而刚刚又才受了气,这会儿倒是全然不管不顾了,“安哲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屋外救护车的声音已经隐约可闻,安瑞站在楼梯上看着周玉婷,深褐色的眼睛冷得吓人,但是转瞬,他却又笑了,带着一丝不屑和嘲讽:“你说凭什么?安、太、太?” 说完,松开拽住周玉婷衣服的手,绕过她赶紧走到玄关开了门,站在门口等着救护人员的到来。 救护人员来的很快,强壮的男人抬着担架小心地将安哲放到担架上,安瑞在一旁紧紧盯着几个人的动作,然后推着周玉婷上了救护车。 “对了,等我爸爸回来的时候,把小哲情况告诉他一声。”正准备紧跟着上车,安瑞看着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这边的王嫂,他突然开了口,“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今晚还回来的话。”安瑞垂着眸笑了笑,转身上了车。 安哲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一瞬间被强行装进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过于满载的记忆碎片简直要让他大脑爆炸。不过好在像上次一样,在他感觉要到达临界点之前,那些被强行装入的东西又慢慢地抽离了出去,他睁开眼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一片白色。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以及那张比他记忆中明显稚嫩了许多的脸。 安瑞看着安哲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的眼睛,微微皱了皱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没什么。”安哲动了一下,看着安瑞微微笑着道,“只是有些渴了,能帮我倒杯水吗?” 安瑞点了下头,把杯子放在病床旁边的小桌子上,转身去拿水瓶:“怎么会好好的昏倒了?还是说天气太热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安哲看着安瑞的背影,眸色渐渐变得深沉:不、不对。眼前的这个明明就是他的瑞瑞,那么……他为什么会觉得安瑞比记忆中的稚嫩? 脑子又快速地闪过一个人影。穿着价值不菲的西装,端着装着红酒的高脚杯,忽而转过头来望着他,似笑非笑。 安哲猛地用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这是什么?这不是他的记忆。这是什么?! “又怎么了,头疼?”安瑞拿着水瓶过来,看着安哲的样子赶紧问道。 “有一点。”安哲浅浅地笑了笑。 安瑞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安哲,然后帮他倒了一杯水,道:“小哲,你是不是把自己逼得太狠了?”水瓶里的水并不太热,安瑞直接就将杯子递了过去,“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和我们一起毕业了。” 安哲喝了一口水,然后将被子捧在手里:“我自己倒是并不觉得辛苦。” 安瑞正准备说什么,就看到周玉婷拿着一张单子走了进来:“医生说检查结果没什么问题,大概是心理压力和天气气温太高了所以造成的短暂昏迷。”看了一眼,觉得安哲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将单子随手递给安瑞,“人醒了就可以出院了。” 安瑞侧头看了一眼安哲:“你觉得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安哲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感觉现在的情况很好……回去吧。” “那我先去跟周姨一起帮你办一下出院手续。”安瑞说着,便同周玉婷一起出了病房。 “倒是看不出来你对这个哥哥还真是很关心。”周玉婷走在前面,突然出声开口道。 “如果周姨能给我生个弟弟,我会更关心。”安瑞说着,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周玉婷,忽而笑了,“只不过,有些可惜。我听说,爸爸这一年多好像都没碰过周姨了吧?看来这弟弟大概周姨也是生不出来了。” 周玉婷闻言气得简直想要冲上去撕烂安瑞的嘴,怒气冲冲地踩着高跟快速地向前走了几步,哪知道却一不留神撞上了一个抱着文件夹匆匆忙忙朝这边走来的小护士。 周玉婷被撞得一个趔趄,怒火更炽,低头刚对着小护士准备骂几句,却突然听到那头一个迟疑的声音:“你是……婷婷姐?” 周玉婷浑身微微一僵,看着那个护士圆乎乎的脸,一皱眉头:“你是谁?我告诉你,我不认识你,别想乱攀关系啊!”甩下这一句,踩着高跟,一手拉着安瑞赶紧快步绕过了那个护士。 安瑞侧头看了看那个眼露迷惑的小护士,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随即眼眸一抬,问道:“周姨,那是谁?” 周玉婷眼神飘了飘:“我怎么知道?估计是怕她撞了我,我找她麻烦,故意在那乱攀亲戚……算了,那种人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我们还是快点把手续办好,带小哲回家吧。” “是吗。”安瑞淡淡地反问了一句,但倒也没再多问什么。见安瑞似乎是要掀过这一页了,周玉婷整个人才微微放松了下来,赶紧带着安瑞将住院费给交了。 见到几个人回了家,王嫂赶紧迎了上来:“小哲少爷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大概就是天气热了点。”安哲笑了笑答着。 “那可真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王嫂双手交握赶紧念叨着,“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年小少爷没生病了,你这倒是又……唉,我待会儿做点绿豆汤,喝一碗消消暑。” 周玉婷没滋没味地看着几个人说话,也并不想参与其中,换了双鞋,索性直接就上楼回了房。 “对了,爸爸一直都没回来过吗?”安瑞看着王嫂,突然问道。 王嫂为难地看了一眼安瑞。 “电话也打不通?”安瑞笑了笑。 “这……这大概是……” 安哲轻轻的握住了安瑞的手。 “算了,不用解释了,我就是随便问问。”安瑞看了看时间,道,“也快到饭点了,我和小哲一中午都没吃东西,王嫂你先给我们把晚饭做了吧。”安瑞也反握住安哲,笑了笑道。 “哎!哎!我现在就去。”王嫂应着,赶紧戴了围裙去了厨房。 几人吃饱喝足,再等洗了一个澡回房间已经是八点多了。安瑞将房门关好,躺上床,然后用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嘿,这个时间传唤我有何贵干?”依旧是那略带几分痞气又活力十足的声音,“我现在可正在外头唱歌呐!” “唱歌?你唱歌还能听?”安瑞嗤笑一声,随后直接进入了正题,“废话不多说,我要你再帮我查一下周玉婷这个女人。” “你后妈?怎么了?你上次不是连你后妈七岁还尿床的事情都知道了?你还想调查什么?”那个声音嬉笑着,“你别是爱上她了吧!” 安瑞冷冷地眯了眯眼,压低着声音道:“你自己也知道当初你给我的那份调查确实是有着漏洞的,不是吗? 老k“啧”了一声:“好吧,谁叫我是一个有着崇高的职业道德的男人。” “谢了。”安瑞微微笑了笑,“放心,钱的话,我一分都不会少了你的。” 老k愉悦地吹了一声口哨,拍马屁道:“当然,我的职业道德如此崇高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您更是一个善良慷慨的完美主顾。那么再一次的,合作愉快!” 第40章 再一次的调查之后,老k果然拿到了一份更加详细的信息报告。安瑞拖动鼠标快速地浏览了一遍老k发来的邮件,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将邮件点击了删除。 他的预感果然没错。 当初在医院遇见的小护士叫小刘,在几年前在第一医院里做过几个月的实习。如果不出意外,她和周玉婷的相识就是在那里开始的。 安瑞微微皱着眉头陷入深思:但是,问题在于,周玉婷为什么要隐瞒自己曾经在第一医院里担任过护士一职?为什么一开始调查的时候老k并没有能够顺利调查出这件事,是谁在周玉婷身后帮着她做了隐瞒?而且,周玉婷在第一医院担任护士的时间……安瑞无意识的用手指轻轻点着桌子,也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瑞瑞?” 规律的敲门声轻轻响起,伴随着男孩子变声期低沉嘶哑的声音,令安瑞猛地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回过头眼神复杂地看了看门口,然后应了一声:“门没关,进来吧。” 安哲端着一碗绿豆汤走进屋子里,道:“已经放在冰箱里冰过了,尝尝看?” 安瑞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就放桌子上吧,待会儿我再吃。” 安哲将绿豆汤放在桌子上,却没有离开,只是低着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安瑞,微微笑着道:“暑假开始都一个月了,你也不出去,也不怕在屋子里憋出病来么?” 安瑞无所谓地笑着,道:“但是外面太热了。” “谢澄和班上其他几个人说准备下午一起去游泳馆游泳,你去吗?”安哲问。 “饶了我吧。”安瑞告饶,“小哲你该知道我一直对运动都没什么办法。” 安哲闻言便点了点头:“那行,我等一下回个电话给他们,说我们不去了。”再看了看安瑞,问,“那瑞瑞下午想干什么?” 安瑞转过身子,用勺子搅了搅绿豆汤,半垂着眸子笑嘻嘻地道:“我只是说我自己罢了,你不是想出去走走吗?跟大宝他们一起去玩玩,不用留下来陪我的。” 安哲安静地看了安瑞好一会儿,然后很淡地出声问道:“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吗?” “小哲怎么会这么想?”安瑞抬起头望着他,一双深褐色的眼睛睁的大大的,闪着一丝委屈和疑惑。 “我只是怕惹你不高兴而已。”安哲微微笑着,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安瑞的头发,安瑞眼睫垂了垂,没有躲开。安哲望着没什么表情的脸,纯黑色的瞳稍稍沉了沉,紧接着又恢复了正常,“既然瑞瑞这么说,那下午我就跟他们一起出去了。你要是在卧室里睡觉……” “——记着把冷气温度调高?”安瑞笑着将下半句接上,“从我们认识起你就开始说这个,我早就记住了!” “要真的记住了才好。”安哲弯了弯唇,摇了摇头笑道,随后,推开门走了出去,只是在关上门之后,一瞬间,那张还带着笑意的脸立即沉了下来,黑的看不见底的眼眸深深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他紧紧地握着拳头,好几秒,一阵刺痛感让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整个人靠在墙壁上默默缓了几分钟,然后他才转过身,又一步一步地走开了。 而呆在室内的安瑞,此时却也不如先前表现出来的那般淡定。他坐在椅子上将面朝着安哲离去的方向,漠然地看着那扇被关紧的门,许久靠在椅背上仰着头,重新将视线放在某个点上,然后一点一点地皱起了眉。 或许上辈子的安哲也是这样一步一步地蜕变成了他与他初遇时的那个样子,但是,从潜意识里,他却总是不自觉地想到另一个可能性。另一个……更奇妙的可能性。 他歪了歪头,看着窗外过于明媚的阳光,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 他是因为车祸死亡才重回到了这里,那么安哲呢?他也死了?安瑞侧过身子,用手撑住下巴:但是,如果安哲重生了——安瑞蓦然眸光一冷:不、不,比起说是如同他这样的突然重生,他反而觉得现在的安哲像是一个正在慢慢找回自己记忆的失忆者。 失忆者? 安瑞拿出笔在纸上粗略地勾画了几笔,深褐色的眼睛里闪过冰冷而锐利的光。也许他还可以有另一个猜测——安哲也回来了,甚至比他回来得更早。只不过,在这期间,上天对他开了个小玩笑让他很不巧地将一切都忘记了。 而现在。安瑞一笔一笔地将自己勾画的东西涂黑,上帝跟他开了个更恶劣的玩笑。安哲正在恢复,那些该死的,垃圾一样的记忆,正在开始一点一点恢复。 这对于他可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安瑞微微勾起唇角:或者,他应该更果断一点,在他恢复那些不必要的记忆之前,彻底处理掉这个尚且处在少年期,甚至没有半点反抗之力的安哲。 他甚至能够保证他能想出一个完美的计划,做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安瑞想到这里,仿佛像是能看见安哲一点点消失的模样,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微微加快,整个人仿佛都兴奋了起来。 转过身子坐在电脑椅上,右手握上鼠标正准备打开电脑网页,余光却突然瞥到了放在桌旁的那一碗绿豆汤。安瑞顿了顿,鬼使神差地端起了碗,缓缓地喝了一口。 还带着凉气的汤水顺着喉咙下滑,甜蜜而不腻人的味道让人的心情似乎也变得好了起来。 安瑞将绿豆汤吃了半碗,然后整个人又懒洋洋地靠在了电脑椅上,神情上有一丝淡淡的木然,他盯着蓝色的桌面,许久,粗暴地直接让电源拔了出来,转过身,直接上床用薄被将自己盖了起来。 时间一晃就到了八月底,将谢澄送上了通往美利坚的飞机之后,紧接着,安哲和安瑞也面临着中学的开学日。由于安哲和安瑞两个人在小升初的升学考试中发挥得都不错,老爷子一挥手,直接在学校附近买下了一间商品房送给两人当做了祝贺礼物。有了老爷子的首肯,纵使安海成对此心有不满,两人却还是顺顺利利地搬出了安海成的屋子。 王嫂本来也是要跟过来的,但是无奈周玉婷不愿意放人,再加上学校方面的食堂伙食口碑也不错,所以安瑞对于此倒也没有再坚持下去。新买的屋子不很大,但是好在是精装修,拎包入住,离学校又不过五分钟的路,倒是方便的很,安哲和安瑞看了看都觉得挺满意的。 初中之后,安哲就没有再如之前那么拼命地上补习班了,但是跟着进度一点一点来,成绩也依旧漂亮得令人嫉妒。 安哲拎着一袋子雪糕进门,一打眼就看见安瑞正坐在客厅里跟谁打着电话。换了鞋将雪糕放到冰箱里,然后从冷藏柜里带出一杯柠檬汁,一边喝一边问道:“是谁?” 安瑞把手机扔到一边,侧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道:“还能是谁?” “又是大宝?”安哲微微地笑了起来,坐到了安瑞身边,垂眸看着他道,“这个月才过了一半,他都打了四五通电话了吧?” 安瑞无奈地道:“一通电话废话能说上一个小时,这可是国际长途,真当电话费不要钱啊?” 安哲笑了笑:“总比他刚走那年天天打电话过来跟你诉苦要好。”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知道要出国了一脸嘚瑟劲儿的,现在倒好,后悔成这个样子了。”安瑞抱着抱枕坐起来,看着安哲问道:“对了,周末食堂又不开,我们晚上去哪吃?” “你想去哪儿?”安瑞问道。 “天气这么热,哪儿都不想去。”安瑞将抱枕捂着半张脸,闷闷道。 “热你还整天把抱枕捂着,不怕起痱子?”安哲伸手摸了摸安瑞柔软的头发,思考了一下,道,“要是实在不想出去,那就在家里吃吧。我刚才看了会儿,冰箱里还有一点菜。” “你做?”安瑞继续望着他。 安哲微微笑了起来:“难不成还能让你来么?”说着将杯子放在茶几上,站了起来,“不过菜剩的不多,你也别指望我能弄出什么满汉全席出来。” “在那之前,我能先吃根雪糕垫垫肚子吗?”安瑞摸了摸自己扁扁的肚子,扬着声音问道,“我饿了。” “不能。”安哲微笑着坚定地一口否决。 “你这是虐待俘虏!我要上诉!”安瑞抱怨。 “驳回上诉。”安哲继续笑着,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了菜,这才又穿过客厅转而去了厨房。 安瑞见安哲是铁了心不答应了,便又抱着抱枕倒到了沙发上面去。但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却伸直了向后将手机摸了过来,解了锁轻轻点开通话记录,然后面无表情地,将五分钟前的那一通没有标注名称的号码记录点击了删除。 第41章 老k顶着四十度的高温赶到安瑞定下的包间时已经是汗如雨下,随手拿起一本菜单站到空调风口处,一边扇着风一边看着安瑞清清爽爽的样子,嫉妒道:“你这是不会出汗么?” 安瑞斜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老k倒也不在乎,耸了耸肩,继续吹风,好不容易等凉快了一点,坐回到安瑞身边,笑得阳光灿烂:“不点菜吗?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安瑞冷冷地看着他,好一会儿,老k摸了摸鼻子,靠在椅子上,主动认输:“好吧,祖宗,你想知道什么,问吧问吧!” “你说,你感觉到有另一伙人现在正在查安哲?”安瑞压低着声音抬眸问道,“是谁?” 老k颇为羞愧地小幅度地搓着右手手指,轻轻咳了一声:“这个……” “不知道?不好说?还是……不敢说?”安瑞继续问着。 老k犹豫地看着安瑞,然后脖子一梗,决定坦白从宽:“实际上——” “实际上,这个问题当着面问我……不是更好吗。”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包间的门忽然被人推开,进来的年轻人先是环场看了一圈,然后随意地坐到了安瑞的正对面,懒洋洋地靠着椅背眯了眯眼,“贺殊。很高兴见到你。” 贺殊。 安瑞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半垂下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唇角微微地扯了扯。他想,对于这个名字,他这辈子大概很难忘记。 毕竟,他从出生以来,还从没在谁手里输得这么惨过。而且,更糟糕的是,在那之后,还没等得及他重新翻盘来过,他自己就这么死了——这种难以言喻的憋屈感真是令人每每想起都是如鲠在喉。 但安瑞到是没有想过这辈子他居然这么早的就与那个贺家有了牵扯,而且原因居然还是在于安哲。 安瑞仔细地打量着对面那个少年,这可能是他第一次这么直接地近距离面对这个人。毫无疑问,贺殊很美。与他的精致纤细不同,眼前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一张美得近乎于妖丽的面孔。病态苍白的脸上,一双深黑色的眼瞳深不见底,唇却像是嗜了血一般红,那是一种让人看着会忍不住颤抖的美。 安瑞觉得这事儿开始有点意思了。 “安瑞。”安瑞玩味地笑了一下,然后侧头看着老k,似笑非笑地道,“我想,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老k有些羞愧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回头看了贺殊一眼,然后又担忧地看了看安瑞,随后摇了摇头转身退出了包间。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安瑞细细地打量着贺殊的的脸,然后缓缓地开口,“你的脸型和他有点像。” “你的眼睛可真美。”贺殊却答非所问,他非常突然地站起来将身子压在桌子上,然后单手伸直捏住安瑞的下巴,用力地抬起他的脸,用一种狂热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安瑞的眼睛,“这是我见过最美的眼睛了,”他望着他,用手指轻轻触摸着安瑞的睫,痴痴地开了口,声音清冷却低柔,“挖下来给我做收藏怎么样?” 安瑞直直地看着贺殊略显病态的神情,忽而笑了:“这恐怕不行。” “真美。”贺殊松开手,又重新靠在了椅子上,看着安瑞的表情似乎有几分可惜,“我会用福尔马林好好将它浸泡保存,它不会经受时间的洗礼,它会永远那么明亮那么美!你真的不愿意?” “我想是的,我需要它。”安瑞双手交叉平压,让后轻轻托着下颚,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贺殊,“那么,这个话题结束,重新回到之前的问题。你在调查安哲,为什么?” 贺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许久,他缓缓抬起了眸,瞳色黑沉的仿若深渊:“因为我想亲手杀了他。” 安瑞依旧静静地和贺殊对视着,不知多了过久,贺殊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他缓缓地用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轻快的节奏,整个人显得十分愉悦:“开个玩笑。” 安瑞依旧盯着贺殊看着,许久,淡淡道:“为什么?” 贺殊也看着他:“你想知道?” 安瑞不说话,只是望着他。 “因为我要确定他是不是贺家的孩子。”贺殊靠在椅背上,微微低着头,面上的表情很淡,“十多年之前,贺家走丢过一个孩子。” 安瑞心中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暗自握紧了拳头冷静地反问道:“我并没听闻过这件事。” 贺殊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笑了一下,薄削的唇因着那抹殷红而绽开的一抹艳色,竟像是刮在皮肉上刀刃一样带来某种锐利疼痛的感觉:“你们不知道,是因为贺家不想让人知道。” 安瑞拧着眉:“什么意思?” “或许你能给我一点他的血,”贺殊没有解释,只是继续淡淡地说着,“这能为我省去不少麻烦……或者我该自己来,这样也许他会同意我在他漂亮的脸上取下点什么作为美好的纪念。”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安瑞眼神也冷了下来。 贺殊却不再说话,只是又看了一眼安瑞,然后转身准备推门离开。 “等等!”安瑞站了起来。 “对了,忘记说了。安瑞,关于今天我们之间的对话,就让它变成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吧。我并不想要其他人……包括你的亲人他们知道,否则……”贺殊突然回过头来笑了笑,“我想,你的那些家人可没有什么值得我收藏的地方。” 安瑞定定地看着他,沉着声音问道:“如果他是,你准备怎么办?” 贺殊道:“不怎么办,他会继续在安家过着自己的生活。” “如果无论他是不是都没有改变的话,那你还要探究他的身份做什么?”安瑞紧盯着贺殊,像是在考虑他说的每一个字的真实性,“你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你在怀疑我。”贺殊看着安瑞淡淡地道。 “我只是想要一个令我足够信任你的理由,”安瑞似笑非笑地弯了弯眼睛,“在你威逼了我雇佣的私人侦探带你来这里见我之后。” “因为很有趣。”贺殊想了想,道:“如果他是,那么以后的贺家,会发生更多更有趣的事情。” “有趣?”安瑞弯了弯唇,“你是说,你的生活太无趣了?” 贺殊点了点头:“无趣得我有时候都想去杀人了。”推开门朝外走了一步,然后回过头来又看了看安瑞,“我还是觉得你的眼睛很美,真的不考虑把它们给我吗?”想了想又道,“如果你怕看不见,那么一只也可以。” “不,一只都不行。”安瑞微笑走到门边,然后将门关了起来。 但在关上门的一瞬间,安瑞镇定自若的外壳就一点点地碎裂开来,他坐在椅子上,思绪混乱得简直让他的头隐隐发疼。 安哲有可能是贺家的孩子?这怎么可能?!他明明亲眼眼到过那张被安老爷子藏在书房里的dna鉴定结果单,安哲和安海成明明是父子!亲生父子!怎么可能是贺家的孩子? 而贺殊那句“贺家不想让人知道”又是怎么一回事?安哲到底是谁? 安瑞用力地闭了闭眼,然后拿起桌上的茶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有些脱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不,如果仔细推敲的话,或许这一切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安瑞眯了眯眼看着天花顶上淡雅的壁纸花纹,慢慢清理着自己的思路:上辈子他也曾经有过疑惑,周玉婷这么个草根出生的女人究竟是怎么巴结上贺殊这么个人物的,但是到了他也没能想个明白。 不过,如果真的是因为安哲,那么的确一切都有了非常合理解释。 而且,他刚才说的也不只是随口的寒暄。贺殊和安哲从某个角度看上去,脸型轮廓真的有那么几分的相似,只不过他的小狼狗棱角要更锐利一点,五官也没有贺殊那种带着一点鬼气的妖丽。 安瑞缓缓地吐了一口浊气,然后微微笑了起来。为什么他当年居然一次都没有怀疑过安哲是不是安家真正的孩子呢?只是因为那张化验单?还是因为被那种被欺骗、背叛而不断喷涌叠加的耻辱感蒙蔽了双眼? 利用安老爷子和安海成以为安哲是安家孩子的心理先让安哲把安氏弄到手,再利用安哲真正的身份巴结上贺家对付他。这一招用的还真是巧妙。 但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当初他看到的那张化验单究竟是怎么回事?安哲到了最后又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什么?而周玉婷在这场戏里面又究竟扮演了一个怎么样的角色? 安瑞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出了餐厅,过于刺眼的阳光让他不由得微微眯了眯眼,他把帽子扣在自己的头上,重新垂下双睫:这么看来,上辈子他错过的东西,还真是不少。 第42章 安瑞回到他和安哲的两人小屋时,意外地发现安哲居然已经回了家。 “今天班花过生日,你不是过去了?怎么这个点儿就回来了?”安瑞将鞋放在玄关旁边的鞋架上,拿下一双凉拖穿在脚上,慢慢地走到厨房,倚着门道,“她也不留你吃顿饭?” 安哲回头看了一眼安瑞,微微笑了笑,然后一边炒菜一边道:“我大概是弄错时间了,实际上去了之后我才知道,生日party是定在晚上的,所以我把礼物送出去之后,就直接回来了。” 安瑞挑了挑眉,心下倒是明白了这演的是哪一出。过生日就仅仅只请了这么一个人,明摆着是芳心暗许的节奏,只可惜郎心似铁,不解风情。 “那徐倩倩就真的让你这么回来了?难得同学上门做客,她也不留你一下?”安瑞戏谑道。 安哲将火关了,把菜装了盘,转身递给安瑞:“是留了来着,但是我担心你中午没饭吃。去,把这个摆桌子上。” 安瑞接了盘子,随手搁在餐桌上,然后看着安哲解了围裙,也端着菜出来了,道:“这么说,倒是我的罪过了。”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愿意。”安哲把菜放下来,抬头对着安瑞看了一眼,然后又回厨房把剩下的两个菜端了出来,“反倒是你,这么大热的天,怎么好好的不在家呆着反倒是还跑出去了?” 安瑞坐在椅子上,笑嘻嘻地道:“佳人有约。” 安哲整个人微不可见地一僵,然后浅浅地勾着唇角笑着道:“哟,瑞瑞自己本来都已经是校花级别的了,再从你嘴里说出‘佳人’这两个字,那得是美成什么样啊。” 安瑞也不介意安哲的玩笑,只是将碗递给他,看着他进了厨房,对着他的背影道:“今天这个,还真的是个美人,如果下次有机会,我还想带小哲你去见见他。” 安哲的眸子一瞬间沉了下去,他微微垂着眼,脸色难看的甚至有几分可怕,但是端着饭碗出来的一瞬间,却还是轻笑着的模样,问道:“谁?我觉得我们学校可没有能得到你这么高评价的女孩子。还是说外校的?高中部?” “倒确实是比我们要年长几岁。”安瑞托着腮看着安哲,然后笑着歪了歪头,“仔细一看,跟小哲长得还有些像。” “……是吗。”安哲的筷子顿了顿,然后夹了一筷子菜到安瑞碗里,“快吃吧,菜都快凉了。” 安瑞也就不说话了,和安哲一切吃了饭,又等那边把碗洗好,两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看着电视一边说着话。 “今天跟你见面的那个人……”犹豫了一会儿,安哲还是开了口。 安瑞侧头看看他,突然笑了:“他?你想得太多了,那个美人我可高攀不起。”然后似真似假地对着安哲道,“他是看上你了,让我过来传话呢!” 安哲笑道:“看上我什么?” “看上你头脑聪明,四肢发达。”安瑞伸手捏了捏安哲的胳膊,而后却是不由自主地有些嫉妒起来。 明明前年都还是瘦瘦小小的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可怜样子,去年一年却像打了激素一样突然的疯长起来。加上安哲本来运动就出色,这些年以来对于运动也从不懈怠,身体锻炼得也很结实。在外面的时候穿上衣服还觉得有些瘦,这下子脱了外衣,入手处恰到好处的肌肉倒是能羡慕死一票人。 十六岁的少年,青春正好,帅气逼人,成绩也数一数二,倒是确实有那么点校园男神的味道,也难怪学校里迷恋他的女生人数每学期都处于直线上升状态。 ——反倒是他。安瑞觉得有些纳闷,虽然说心理年龄已经是中年大叔,对于身边这些过于年幼的未成年男女并没有丝毫性趣,但是他记得上辈子他这个年纪还是很受人欢迎的,这辈子都已经十五了,居然还没有半个女人愿意主动与他深交,真是想一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安瑞看了看自己过于白皙而纤细的手臂——还是说现在的流行风向变了? “要是看上我,这倒是更简单了。”安哲笑笑,“我没有那个意思,瑞瑞不要和他再见面了。” 安瑞挑挑眉,道:“你真的不见见再说?那可是个大美人。” “我有你就足够了。”安哲望着安瑞,微笑着道,“你就是最好看的。” 安瑞靠在沙发上:“不后悔?” 安哲摇了摇头,转而问道:“要吃水果吗?” 安瑞点了点头:“昨天买的西瓜应该冰好了。” 安哲无奈又宠溺地笑了一下,起身走到冰箱前,开门将西瓜拿出来切了片,然后放了几片到盘子里,端回客厅,道:“只能吃一点。” 安瑞皱了皱鼻子,但倒是也没说什么。捧着瓜吃了几口,拿着遥控器胡乱地换着台,手一停,刚好停在一个新闻节目上,说的是走丢十六年的孩子通过媒体寻找父母的故事。 安瑞状似无意地问道:“小哲,你还记得你父母长得什么样子么?” 安哲笑着摇了摇头,道:“准确来说,六岁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安瑞微微一顿:“什么意思?” “当时好像生了一场病,据说挺凶险的,”安哲想了想,然后道,“要不是那一次刚好赶上来了一批医生来给孤儿院做免费的救治,恐怕我也没救了。只不过在那之后,以前的事就记不起来了。” “是吗?”安瑞暗自将垂下来的手紧紧地握了握,然后又将话题掀了过去。和安哲两个人将西瓜吃完,看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安瑞起了身,道,“那我就去睡觉了。” 安哲应了一声,然后将电视关掉了,“两点叫你,是吧?” 安瑞点了点头,回了自己的房间。而在听到那声“咔哒”的关门声后,本来正在收拾桌子的安哲却是站直了身子,转过头,眼眸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关上的房门。 六岁。生病。失忆。 安瑞觉得自己可能抓到了什么,一个他一直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但是却一直都不敢确定的答案。 或许,这一次,他应该找个机会自己亲自去看一看,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第43章 经过两次中风,安老爷子的命虽然是勉强救回来了,但精神状态却是明显地不如往常,记忆力也开始有所衰退,对于许多新近发生的事不多会儿就会忘记。但是相应的,对于以前的事情倒是记得越发深刻起来。 七月份,老爷子过生日,因为不是整生日,又怕累着老人家,所以一切从简,只请了厨师到家里摆了一桌家宴。 “爷爷呢?”安瑞进了老宅,见安老太正在招呼客人,便走过来问了一句。 安老太太伸手摸了摸安瑞的头,脸上略显出一点愁苦,但紧接着却又笑了笑,道:“在上面休息着……刚才你爷爷还跟我说到你,你去上面看看他吧。” 安瑞点了点头,朝安哲看了一眼,与他一起上了楼。 老爷子在卧室的靠椅上坐着,眼睛朝窗外看着某一处,看起来有几分萧索。 “爷爷。”安瑞叫了一声,走上前去,顺着他的视线朝外望了望,笑着道,“在看什么?” 安老爷子听到安瑞的声音微微动了动,然后回过头看了看他,略显得几分呆滞的眼神慢慢恢复了一点光彩,老爷子伸手拉住安瑞,亲昵地拍了拍他的手:“瑞瑞来了?”然后又看了看站在安瑞身后的安哲,笑着问安瑞,“还带了朋友来了?” 安瑞回头看了一眼安哲,对方的脸上依旧是挂着淡淡的笑,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他叹了口气,握了握老爷子的手:“爷爷,您又忘了?这是小哲。” 安老爷子愣在原地想了想,然后轻轻地拍了拍脑袋,一边摇头一边笑道:“哦,小哲啊!”然后也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拉着安瑞走过去拍了拍安哲的肩膀,道,“人老了,脑子不行了啊……不过是两个月没见,小哲都长真么高啦!” 安哲微微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老爷子一边拉着一个人的手,朝着门外走去:“都来了就到下面坐着去吧,人多也热闹。”然后微微顿了顿,才又叹息似的重复了一遍,“热闹好……热闹好啊……” 楼下周玉婷正在帮着老太太忙前忙后的招呼客人,见着老爷子领着安哲和安瑞两个人下来了,微微带着笑赶紧迎了上去:“爸爸,您下来了?怎么样,最近精神还好么?” 安老爷子站在楼地上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周玉婷,然后恍然大悟笑着喊了一声:“原来是遥遥啊!” 周玉婷的笑脸一下子僵住了。 “都这么多年了,遥遥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安老爷子打量着周玉婷,笑着感叹,“瑞瑞都这么大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对了,这次怎么不把你爸爸他们请过来坐坐,我记着我都好久没有和亲家公一起喝茶了。” 正朝这边走来的安海成也听到了老爷子的话,脸色也微微变了变,伸手将周玉婷向后拽了一下,然后上前将老爷子扶了下来,低声解释着:“爸,她不是遥遥。” “不是?”安老爷子又看了一眼周玉婷妆容精致的脸,像是有些迷惑。 “遥遥已经不在了。”安海成有些黯然,随后也没看周玉婷一眼,只是对着老爷子道,“爸,我们去客厅坐一坐吧。” 老爷子点了点头,跟着安海成慢慢地走到了客厅。 安瑞和安哲随后也下了楼,经过周玉婷身边时,安瑞微微看了她一眼,浅浅一笑,道:“周姨,你也不用伤心,爷爷这是生病了,谁叫在他的记忆力,安家的儿媳妇始终就只有我妈妈一个人呢?”然后把视线在她的脸上扫了一圈,“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只要爸爸坚持认为你是他的妻子……”说到这里却是停住了,然后和安哲一起也走向了客厅。 周玉婷望着在客厅里正有说有笑的几人,又看了看背对着她对她越发冷淡的安海成,心下暗恨,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垂了垂眸子,又换上一副笑脸继续帮着招呼起客人来。 虽然只是一场家宴,老爷子还是没能撑完全场,匆匆地吃完饭,宴席便也就散了。晚上安瑞几个人回了家已经是快到十点了,周玉婷洗了个澡进了房间,见安海成正赤着上身坐在床上看杂志,便伸手将自己身上围着的大浴巾解了下来,露出里面一套火热大胆的情趣内衣,轻轻走过去,柔若无骨地环住安海成的肩膀。 “海成。”周玉婷在安海成耳边诱惑地压低着嗓子喊着,身子也不停地在他身上摩擦,“你好久都没回家了,我好想你。” 安海成却不动所动,面色看上去甚至有些烦躁,他伸手推了推周玉婷,皱着眉低声道:“离我远点。” 周玉婷闻言,却是将人缠得越发紧了:“海成,你怎么了?难道你就不想我么?” “我叫你离我远点!”安海成手上用上了力气,一把将周玉婷推倒在地上,眼睛里带了一点暴虐的味道,“你难道一天到晚就想着这点事?你为什么就不能像遥遥一样那么懂事体贴呢?” 周玉婷眼里闪过一抹怨毒,望着安海成,有些委屈地道:“海成,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安海成将杂志随手一丢,有些烦躁地在地上来回走着:“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我和谢家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这次的企划我花了多少心血?废了多少工夫?我本来都已经和他们说好了——如果这次成功了,爸那边肯定会重新重视起我来,”原本压低的声音到了最后却猛地拔高了,充满了某种戾气,安海成朝着周玉婷走过去,一手用力地抓起她的头发,另一只手狠狠地甩了她一个巴掌,“如果不是你……你怎么不去死呢?你要是早点死了,也许结果就不是这样了!”说着,又是一个巴掌。 “海成,海成我错了,你别打……啊啊!海成!”周玉婷狼狈地躲着安海成的暴行,但是无奈头发被强行抓住了,怎么逃也逃不过去,好不容易挣脱了安海成的手,但跑了几步还没到门边上,却又被他恶狠狠地拖了回来,“你还敢跑?还敢跑?” “我不敢了、不敢了!求求你,别打了!”周玉婷哭的可怜,但是这幅模样看在安海成眼里却像是更深地激发了他的暴虐性。手上的力度越发没有分寸,直到周玉婷被扯着头发被迫撞上柜子,一阵猛烈的冲击让她眼前一黑,然后整个人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等周玉婷清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两点,四处望一望,安海成早已经不在屋子里面了。 她勉强地撑起身子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梳妆台前,镜子里面青青紫紫惨不忍睹的脸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种日子……这种日子!周玉婷狠狠地握了握拳头,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她必须找个办法,必须找个办法!周玉婷咬牙又走到床上,拿出手机将自己身上的青紫拍了下来,然后又从号码簿上找到一个号码拨了过去。播了两三次之后,那边才算是接听了。 “大晚上的打电话,你想干什么?” 带着怒意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周玉婷听在耳里,微微咬了咬唇:“哥,你过来接我一下,我要去医院。” “接你?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那边的声音怒意更甚,但是话一说完,却又顿了顿,听上去有些兴奋,“医院,怎么了?你怀上了?” 周玉婷听着周建山兴奋的声音,心中莫名觉得有些悲凉,她沉下声音,冷冷地道:“半个小时,到安家这边来接我。你快点。”说完,也不多解释,“啪”地挂了电话。 周建山莫名其妙地看着手机,虽然对周玉婷的态度有些恼火,但是一想到可能是自家妹妹怀了安家的孩子,自己有可能重新得到安海成的提拔,整个人也是马上精神起来,快速地洗了个脸,然后换了套衣服,拿着车钥匙就出了门。 三更半夜的街上人少得很,一路上很顺利地就赶到了安家。周建山把车停在小区门前,就见周玉婷已经拿着包在外面等着他了。 “小婷,我说你……”周建山见周玉婷拉开车门坐了进来,回过头刚准备问些什么,就听身后周玉婷冷冰冰的声音传来过来,“去医院,快点。” 周建山一愣,然后耸了耸肩,一边开着车,一边嬉皮笑脸道:“果然是怀了龙太子了,这架子都端起来了?” 周玉婷坐在后面却不搭话,周建山也觉得有些无趣,索性加大了油门,朝着最近的医院就开了过去。 “好了,到了。”将车停好,周建山把车门打了开来,周玉婷微微低着头,快速地就朝着门诊部走去。周建山在后面跟着,险些没追上,伸手将人胳膊一拉,有些怒了,“我说你到底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了?” 先前因为光线昏暗而一直没有看清,现下处在明亮的地方,周玉婷白皙的手臂上那些可怕的青紫立刻无比狰狞地显现了出来。 “你这是……安海成他打你?!”周建山抬头看着周玉婷更加可怕的脸,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周玉婷冷冷地笑了一下,没回话。 “那你来医院是……”周建山脸色微微一变,然后下一秒却是立即拉着周玉婷就往外走,“不行,不能去医院!” “哥,你干什么?啊……你弄疼我了!哥,你放手!”直到被拖出了医院,周玉婷才挣脱了周建山的手,“你干什么?” “干什么?”周建山瞪着周玉婷,“我才是要问你要干什么!你来医院是想把这件事闹大吗?” 周玉婷望着周建山,失控地低声喊着:“难道我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要忍着?!” “你冷静一点!”周建山低吼一声,“妹夫也许只是一时冲动,男人么,难免下手有时候不知轻重……” “你看看我的脸!这还叫一时冲动?”周玉婷不可置信地望着周建山。 周建山使劲将周玉婷又拖了几步,然后一把塞到车子里,自己也迅速钻进车子里启动了车子:“那不然怎么样,你要和他离婚吗?” “我……” “你别告诉我你真的有这个想法!”周建山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周玉婷,“不可能的!你现在主要的任务,就是赶紧给安家生个儿子,别再想那么多别的!” “你说什么?!我要去医院,你放我下去!你放我下去!” “吵什么吵!”周建山狠狠地回头瞪了周玉婷一眼,脚下加大了油门,声音低沉凶狠,“我警告你,我们周家丢不起那个脸!如果你和安海成离婚了……那么周家也没有你的位置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周玉婷愣愣地看着周建山扭曲的面孔,许久,低低地笑了起来,然后,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终于彻底沉默了下去。 第44章 再次接到老k发来的简讯是自上次见面的整整一个月后。安瑞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回了信息,敲定了下一次的见面时间。 “这次就你一个人?”安瑞走到老k身边,四处望了望,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没带其他客人?” 老k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个……” 安瑞坐到老k对面,平视着老k的眼Γ溃骸霸谡庵埃乙恢币晕闶歉龊馨e约河鹈娜恕n揖醯梦颐侵洌唤鍪枪陀豆叵担乙彩桥笥眩悄芄恍纬墒且孕湃挝〉某て诤献鞯摹5衷诳蠢矗愫孟癫皇钦饷聪氲摹! 老k苦笑了一下,举着手道:“可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安瑞微微抬了抬眼:“如果你认为这有必要的话。” “实际上……”老k望了望天,然后清了清嗓子,吞吞吐吐地道,“虽然不是本家,不过……我也姓贺。” 安瑞的眼神倏然变得锐利起来,他微微压低着声音,冰冷地问道:“什么?” “祖宗哎,你别这么看着我,这么看着我有点瘆的慌。”老k告饶,然后断断续续地继续讲了起来,“我也是因为一次意外才发现你家那个养子可能跟贺家有些关系的,所以我就——但是我绝对没有和贺殊透露半点其他的东西!” 安瑞继续望着老k,老k本来义正言辞的样子被看得有些心虚,缩了缩脖子,道:“好、好吧,我承认,我坦白,我确实对他说了一点……就一点!你应该知道,做私家侦探这一行的,总需要一些别人没有的人脉。但是毕竟我还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学生,所以,也只能……” “只能出卖自己的良心?”安瑞继续淡淡地接道。 说到这里,无论如何都是理亏,老k叹了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苦笑道:“你想知道什么?” 安瑞冷冷地扫过老k的脸,然后微微笑了:“所有你能说的。” 老k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那个走丢的孩子一直都是贺家本家的秘密,如果不是我做的这一行,甚至我可能都不知道贺家有这么个孩子存在过,更别提他居然还在十多年前就走失了……我曾经试图去调查过这件事,但是毫无所获。知道的人没有一个愿意提起这件事的。” “但是贺殊知道。”安瑞看着老k,“他知道,对不对?” 老k双手捧着自己面前的咖啡杯,眸色深沉地看着安瑞道:“无论他知不知道,你最好都不要招惹他。” 安瑞挑着眉反问:“因为他是个疯子?” 老k摇了摇头,补充道:“因为他是个聪明而可怕的疯子。” 安瑞想到之前和贺殊那一场短短的见面,点了点头,玩味道:“他将一头猛兽强行困在了自己心里,只不过现在看起来,那个笼子已经快要困不住他了。” 老k喝了一口咖啡:“就像他说的那样,如果再不找点有趣的东西给他解闷,他说不定会无聊地去杀人——我并不觉得这只是他随口说的玩笑话,我甚至相信他能做出连警察也无法侦破的完美犯罪。” “我也不觉得这是个玩笑。”安瑞垂了垂眸子,道,“但是我必须把这一切弄清楚。下个礼拜,随便什么时候,我要和贺殊见个面。” 老k一顿,然后严肃地看着安瑞问道:“你是认真的?” “再认真也不过了。”安瑞微微笑着点头。 老k对安瑞对视了许久,直到发现自己似乎是真的无法说服他了,才叹了口气道:“我早该知道的,你从四年前开始就是这样的性格。” “那么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安瑞站起身来,刚准备离开,突然听到老k的声音响了起来。 “嘿。” 安瑞侧头看他,就见老k抬着头,咧着一口大白牙,对他笑得阳光灿烂的:“问个问题,那么这次以后,你还会雇佣我吗?” 安瑞摇了摇头:“作为私人侦探,你已经背叛了我一次。在这种情况下,我又怎么能再敢去继续雇佣你?” 老k脸上依旧挂着大大的笑,只是嘴上抱怨着,似真似假地道:“好歹我们也合作了四年,就不能原谅我一次?” “再见。”安瑞礼貌地说了一声,然后转身便离开了,毫不犹豫。 老k看着安瑞的背影,许久,摇摇头叹了一声气,低头把咖啡杯端起来,一口气将里面褐色的液体喝了个干净。苦涩的味道充斥着口腔让他不由自主地将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啧,好歹帮我把咖啡的钱付了再走啊。”老k忧伤地又在原处坐了一会儿,然后才拿出一张卡走到走到收银台前刷了刷,顶着外面火炉一样的温度又出了门。 拿出手机解了锁,按了几个数字犹豫了一会儿,才选择了拨出,铃声没响多久那边就被人接了起来,是个略有些低沉的男人的声音。 “喂?” 老k整个人一愣,下意识地将手机拿开了一点看了看拨出的手机号码,直到再三确定了没有拨错之后,才有些奇怪的反问道:“你是谁?” 那个男人闻言,淡淡地解释了一下:“这个手机是我在xx店三零五号房捡到的,看样子大概是上一个到这里的客人遗失了。你如果认识失主,请联系他过来拿一下。” 老k顿了顿,突然想起上一次无意中捡到贺殊手机的那个人的下场,整个人都不好了:“别别!兄弟,我好心提醒你一句,现在把那个手机放回原处,然后赶紧离开那里!千万……” “哦,原来是丢在这里了。”然而老k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那边传来一阵轻轻的说话声,清冷的嗓音带着一点疑惑,渐渐近了些,“你拿着我的手机干什么?” 老k站在路边,不等听清接下来的对话,就默默地将电话挂断了。良久,望着天上过于明亮的月亮,摇了摇头。打开手机迟疑地编辑了一条短信过去,寥寥几字将要说的话写清楚了:下个星期三,五点。老地方。想了想对面那个无辜的男人,又默默地加上了一句话。 别太过分了。 但是站在这边等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有等到对方回电,老k伸手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将手机放进口袋,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第45章 安瑞回来的时候安哲还没有回家,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时间,时针已经慢悠悠地走到“九”的位置上,虽然还不算晚,但是对于安哲来说,哪怕是往常与人在外有约,也鲜少有这个时候还不回家的情况发生。 安瑞恍惚是记得白天的时候,安哲是跟他说过今天要和学校里的一批学生一起去外面做义工来着。或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心里这么想着,回到房间随手拿了一套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刚准备洗个澡冲下凉,突然,放在外面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过于欢快的音乐划破屋内的寂静,让正准备弯腰放水的安瑞微微顿了一下。 这是他所设定的属于安哲的铃声。 安瑞起身拿起一条毛巾擦了擦手,随后立即推开门走了出去。手机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安瑞扫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名字,与此同时顺手按下了接听键:“小哲?” 但是手机那头却不是安哲的声音。 “您好,请问您是‘瑞瑞’……嗯,瑞瑞……同学吗?” 女人的声音并不年轻了,但是听上去倒是很温柔。 安瑞的脑子里一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却只是微微垂了垂眼,将手机换到另一只手上,淡淡地“嗯”了一声:“我是安瑞,你是……?” “哦,安瑞同学,请问您认识一个叫做安哲的少年吗?”那边的女声继续轻轻地问着。 “你是谁?”安瑞靠在墙壁上,继续冷淡地反问,“你拿着安哲的手机做什么?” “哦,安瑞同学,我想您误会了。”女人大约是察觉到了安瑞过于冷淡的态度,在手机那头连忙解释道,“实际上,这里有一个叫做安哲的年轻人在三十分钟前刚刚出了一场车祸,现在正转入我院接受治疗,我们在查找伤患信息时发现了这部手机,所以冒昧……” “……地址。” “什么?”女人像是没有听清安瑞的话,又问了一遍。 “把你们那里的地址给我!”安瑞一瞬间站直了身子,随手将放在一边的钥匙拿在手上,一边紧握着手机一边快速地换鞋,大步地朝着屋外走去,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和喑哑,“我让你快点报地址!听不到么?” “是,是,我知道了。我们这里是oo路的第一医院,伤者还在急救室内抢救……请务必尽快赶过来。”女人连忙道。 “我知道了。”安瑞挂了电话,走出小区直接在街上拦下一辆出租车,稍稍犹豫了几秒,然后却还是拉开车门直接坐了上去。 “去哪里?”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安瑞,一边挂档准备着开车,一边问道。 安瑞缓缓靠着车背上,紧紧握着手里的手机,然后用力地闭了闭眼。 “去医院。”安瑞低低地开口,“请开快一点,我要去人民医院。” 司机“哎”地应了一声,手上利索地打着方向盘转了方向,眼睛微微上抬,透过后视镜又瞟了瞟安瑞,好一会儿,还是出口问道:“'哎哟,去医院啊?怎么了这是,身体不舒服?” 安瑞冷冷地看了看后视镜,却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侧过了头面无表情地透过车窗看着外面一点点向后退去的建筑。 车祸。为什么又是车祸?这真的只是一场意外?还是……又是一场阴谋? 安瑞觉得自己又开始头疼起来。狭小而封闭的车子里,一种难以言语的窒息感缓缓地涌了上来,他的眼前仿佛又开始放映着那些不知道是真实发生过还是只不过是由他臆想出来的画面片段。 大雾。拥挤的人流。停滞不前的车。还有那些红绿灯。整个世界开始变得光怪陆离,他处在其中,一动都不能动。然后,他看见有一个人在慢慢地靠近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那人的手触到了他的车窗—— “小哥?小哥!”司机回过头,看着安瑞有些不大对头的样子,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怎么了?我们已经到了第一医院了,你不下车吗?” 安瑞猛地一惊,下意识地狠狠攥住了面前的那只手的手腕,力气大的似乎像是要捏碎对方的骨头一样。司机疼的一吸气,连忙把手收了回来:“唉,我说你这人……” 安瑞眨了一下眼,这才真的慢慢恢复过来意识。他侧头透过车窗看了看外面那个在夜里越发显得鲜红夺目的医院名称,微微抿了抿唇,然后递给司机一张五十的纸币,拉开车门急匆匆地就向医院里面走去。 “哎,我说找你的零钱!”司机刚从包里拿出一张十块的钞票,一转头却发现安瑞人已经不见了,打开车窗朝着他的背影喊了几声,也不见他有回头的意思,咋了咋舌,又抬头看了看第一医院的标志,然后把钱重新收回到包里,摇摇头又把车开走了。 安瑞走进门诊室的时候,只有两个护士在里面值班,其中一个圆脸的护士一见到安瑞直奔了自己这里,眨了眨眼,脆生生地开口就问道:“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 安瑞微微喘着气,低声道:“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出车祸的,大约一个小时前……” “哦,您是安瑞先生是吧?请稍等一下,”圆脸护士听到这话立刻反应过来,拿起电话快速地按了几个数字,“护士长吗?对……对……是,好的,我知道了。” 将电话挂掉,圆脸护士看着安瑞道:“请问您和伤者的关系是?” 安瑞抿了抿唇:“是我哥哥。” “好的。”圆脸护士点了点头,在纸上写了些什么,“那么请问你们的父母……” “暂时还没能联系上他们。”安瑞低声道。 “这样啊。”护士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同情地看了看安瑞,然后又有些犹豫地道,“那么您看,方不方便先把安哲先生的手术费和接下来的住院费交了呢?” 安瑞抬眸看着护士。 “那个,我们这里是有规定的,您看……”小护士磕磕巴巴地继续道。 “我知道了。”安瑞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直接递了一张卡过去,“费用全部从卡里扣,多少钱无所谓,但是我希望我哥哥能够完好无损的出院。” 小护士有些尴尬地接过卡,用卡缴完费,正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下的情况,就突然看到一个年长的护士匆匆忙忙地从电梯那边下来,四处环视了一圈,然后快步朝着这边赶了过来。 “安瑞?”护士问了一声,见对方点了点头,于是便朝他微微笑了笑,领着安瑞上了电梯,“我知道你现在很心里应该也很着急,但是请不必担心,虽然车祸的形式很危险,但是安哲只不过是右手手臂骨折和一点轻微脑震荡,经过院方的抢救,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请跟我来这边。” 电梯很快到了既定的楼层,安瑞跟在护士身后出了电梯。 “没有生命危险?”安瑞低声问道。 “当然没有。”护士将安瑞带到六一五病房门前,将门打了开来,“麻醉的药效还没过,只要再等几个小时他就该醒了。” 安瑞侧头看了看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的安哲,没有说话。 “我还需要去查别的病房,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按铃叫我过来。”护士笑了笑,转身就准备离开。 “等等。”安瑞站在门内与门外的交界处,微微低着头,屋内明亮的光线打下来,将他的半张脸全部埋在了额前碎发带来的阴影之中,“之前……” “什么?”护士稍稍靠近了一点。 “之前为什么只给我打了电话?”安瑞将头微微抬起了一点,“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护士听了这话,先是愣了愣,然后却是笑了笑,伸手将耳边的碎发别到而后,随口道着:“什么‘谁让我这么做的’?那个孩子手机里就只有你一个的电话号码,不找你还能找谁呢?”然后想了想,又问道,“你们……是兄弟吧?听到哥哥出了事,这么快就一个人赶过来了,也真是不容易。” 护士笑着感叹,“你们的感情肯定很好吧?” “很好?”安瑞抬起眼看了看护士,似笑非笑地微微弯了弯唇角,也没说话,伸手将病房的门关了起来,然后径直朝着安哲的病床走了过去。 病床上,安哲的右手已经被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脸上有着些微的擦伤,上了药之后红红紫紫的,颇有些惨不忍睹的味道。他的左手正在输着液,也许是点滴滴落的速度太快了些,安瑞可以看到在安哲的手背上现在已经有了明显的一圈青紫。 微微皱了皱眉,安瑞稍稍上前几步将点滴的速度调慢了一点,然后才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安哲的病床旁边。 像今天这样在医院的病床前看着这么毫无生气的安哲的经历说起来,倒也不是第一次了。安瑞突然想起两年前安哲的那次在家的意外昏迷,双睫轻轻垂了垂。 伸手将室内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两度,又伸手将安哲身上盖着的薄毯向上拉了拉,忽然的,一款黑色的手机蓦然闯进了视线。 “那个孩子手机里就只有你一个的电话号码,不找你还能找谁呢?” 安瑞眼神闪了闪,弯腰拿起那款手机,但是在手里攥了许久之后,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看,又默默地放回到了安哲的床边。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上面显示的时间还不到九点。握着手机走到阳台,透过围栏看着远处的绿化带,安瑞缓缓地在手机上按下几个数字,拨通了一个手机号码。 “爸,小哲出车祸了。” 第46章 安海成来的倒是快,衣衫有些凌乱,带着浓浓的酒气。 ”人现在怎么样了?”安海成急冲冲地走进病房,有些紧张地问道。 ”说是幸好躲避及时,避开了直接的冲撞。除了右手骨折之外,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安瑞解释道,”爸爸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安海成听到这里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走上前看了看安哲,转回头问道,”那他现在怎么还没醒?” 安瑞笑了笑道:”大概是麻醉还没过去。护士说这是正常情况,没关系的。” ”哦,哦。”安海成点点头,伸手将自己的领带松了松,坐在椅子上,用手锤了锤自己的额头。安瑞见状,倒了一杯水递了给去,随口问道:”怎么就爸爸一个人,周姨呢?” 安海成接过水杯,低头吹了吹,抿了一口,不以为意地道:”她?大概还在和哪家太太在一起打牌吧?谁知道她。” 安瑞见安海成对周玉婷明显的冷淡态度,知道他不愿意提起这茬,也就不再说,转而问道:”看样子爸爸今天又喝了不少?就算是应酬也别这么喝,伤身体的。” 安海成摇了摇头,将水杯端在手里,刚准备说些什么,突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在病房内传了出来,安海成动作微微一僵,抬头看着安瑞,面上的表情展露出几分尴尬。 ”爸,你手机响了。”安瑞在安海成的裤袋里扫了一眼,淡淡出声提醒道。 ”那、那我先去外面接个电话。”安海成掏出手机看了看,然后将手上的水杯随手放在一旁,一边拉开门一边将电话接通了,只听他站在门外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拿着手机走进了病房,脸上有些歉意,”瑞瑞,爸爸那边……” ”爸爸有工作就先去吧,我知道的,”安瑞拿着块毛巾给安哲擦了擦脸,然后坐在病床床边的椅子上淡淡地道,”小哲也能理解。” ”要么……要么我和那边说一声,今晚不去了?”安海成握着手机的手稍稍抓紧了一点,带着几分迟疑问道。 ”不用,”安瑞抬起脸来望着安海成笑了起来,”左右小哲也没什么大事,爸爸在这里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留我一个在这里照看着就行了。” ”说的也是,”安海成想了想,似乎是被安瑞强行说服了,握着手机的手稍稍松了一点,上前几步走过来,往安瑞手里塞了一张卡,”这样,这张卡先刷着,要是钱还是不够就跟我说。”说到这里,脸色又是微微一沉,低声道,”还有关于小哲的事,爸爸会让警察好好调查,不会让小哲白白受这一次苦的,你放心。” ”我知道。”安瑞应了一声,垂眸看了看手里被安海成硬塞过来的卡,倒也没推辞,”我会在这里好好照顾小哲的,一旦有什么情况,我再打电话告诉你。” ”嗯,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安海成伸手摸了摸安瑞的脑袋,然后将手机放进口袋里,转身又急匆匆地离开了。 安瑞侧头看着安海成离开的方向,又回过头看了看放在病床床头的水杯,起身走过去将水杯端了起来,透过透明的杯子,温热的水温一层层地传递过来,甚至握得久了还觉得有几分烫手。 安瑞觉得,安海成对他们的爱大概也不过如此了。时间短暂得甚至等不到一杯开水变凉。扯了扯唇,将水杯拿到阳台,将里面的水倒了个干净。 第二天安瑞起早买了早点回来的时候,一推门就发现安哲正半坐在病床上,略有些茫然地靠在墙壁看着某个不知名的点。 ”醒了?”安瑞将门关上,拿着粥走了过去,”感觉头昏么?还是还有其他地方疼?要吃点东西吗?” 安哲却不说话,只是慢慢地转过头,愣愣地看着安瑞,许久,才轻轻地动了动唇,却依旧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 安瑞看着安哲的样子将粥搁在桌子上,挑了挑眉,忽而笑了:”怎么,失忆了?不记得我了?” 安哲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里的泄露的情绪似喜似悲,过于复杂的眼神让安瑞觉得有些古怪。 ”真失忆了?”安瑞强自将心底那层古怪的感觉压抑了下去,微微垂着睫,一边将粥倒到碗里去,一边漫不经心地随口调笑道,”那要我跟你解释一下吗?你叫安哲,现在十六岁了,和我同校同班,开学后初三。对了,我叫……” ”瑞瑞。”声音极轻极低,像是怕打破了什么似的。 安瑞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起睫扫了一眼安哲,忽而笑了起来:”哟,这不是还记着么?没失忆啊。” 安哲却还只是直勾勾地望着他,又轻轻地叫了一声:”瑞瑞。” ”哎,我在这呢。”安瑞将碗端到手上,”吃吗?” 安哲依旧只是一声一声地叫:”瑞瑞……瑞瑞……” ”……脑子摔坏了?”安瑞诧异地望着他,不耐烦地举了举手,”到底吃不吃?” 安哲终于低眸扫了一眼安瑞手里的粥:”瑞瑞……喂我?” ”不然?”安瑞舀了一勺子,”你还要用你那包了一层层石灰的手?” 安哲便极浅极浅地笑了起来,他将安瑞喂来的粥含在嘴里,睁着眼,看着安瑞,眼泪却莫名其妙地掉了下来。 无论是上辈子还这辈子,他都从没见过安哲在人前哭过,这下子好好的安哲这么一哭,倒是把安瑞吓了一跳。 ”这粥真的这么难吃?”安瑞拿过纸巾帮着安哲擦了擦脸,好笑道,”难吃到都哭了?” ”只是……觉得高兴而已。”安哲摇了摇头,轻轻地道。 ”高兴,高兴什么?高兴你被撞成这个鬼样子还没死么?”安瑞将碗随手放在一边,皱了皱眉问道。 安哲抬头望他,微微地笑了起来,眼泪却还是止不住:”是啊。我还活着,你还活着。我们都好好的,多好。” 安瑞被安哲看得心头猛地一沉,他深深地看着安哲,然后也微微笑了:”对啊,真好。”然后起了身,”对了,我出去给爸爸打个电话,告诉他你已经醒了……你再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说着,就走了出去。 即使已经出了门,安瑞却仿佛还能感觉到背后的那道紧随而来的视线。他走到楼梯口时又回过头看了看,然后彻底沉下了眸色。 他知道,这一次,有些事情是真的无法回避了。但是在此之前,还有另一些东西,他必须弄清楚。 安瑞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满了暗红色液体的小瓶子,看了看,然后又装回到了口袋里,抿紧了唇,大步离开了。 而与此同时,病房内。 安哲看着自己被打上石膏的右手和依旧隐隐作痛的脑袋,微微闭上眼,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们都活着。都还活着。 哈哈……哈哈! 这一次……这一次…… 那一双眼忽而睁开了,纯黑色的眸子里隐隐的,有着深不见底的暗光浮动。 瑞瑞。 瑞瑞。 嗯……真好。 第47章 安瑞再次和贺殊的见面,还是在之前的那个地方。 安瑞去的时候贺殊已经到了,屋子里的窗帘被全部拉的严严实实,也不开灯,正是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刻,半昏黄的光线下,乍一眼看过去,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的贺殊脸色苍白如纸,唇色红得妖异,配着那过于妖丽的眉眼,不像是人,倒像是只艳鬼一般。 贺殊见安瑞到了,垂着的眼皮微微掀了掀,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好整以暇的:“东西带来了?” 安瑞坐到贺殊对面,从口袋里将那个只剩下一半液体的小瓶子放在了桌子上,而后凝着眉看向他,低声问道:“这次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事?什么事?你是说安哲的那场车祸?”贺殊将那个瓶子拿到了手里,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瓶身,眼眸一抬,淡淡道,“即便我点了头,你又能怎么样?” 安瑞继续盯着他:“我想知道。” 贺殊将瓶子轻轻地抛了抛,然后收到了口袋里,起身走到门边就准备离开:“你不用知道。反正这次的事不管你怎么调查,最后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这只是一个意外,一个小小的意外。” “但这场意外可并不怎么美好,”安瑞看着贺殊的背影,冷冷地笑了笑,“我觉得以后并不会有第二次了,对吗?” “或许。”贺殊回过头,倚着墙壁笑了一下,“谁知道呢?” 说着,伸手拧开了门把手直接走了出去,安瑞看着贺殊的背影,紧紧地握了握拳头,随后也紧跟在他之后走出了这里。 乘地铁回到医院的时候,病房的门关着,透过门上的玻璃可以看见安哲正安静地坐在里面看着书。安瑞轻轻在门上敲了敲,然后拉开门走了进去,将买来的饭菜放到床头柜上,随口问道:“那些警察都走了?” 安哲将手上的书放下到了一边,视线温柔地流连在安瑞的脸上,微微笑着:“嗯,录完口供就走了。” 安瑞将炖好的排骨汤倒进小碗里,拿了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喂到安哲唇边:“事情都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他们那边也就没有一点线索?监控呢,从监控里也查不到逃逸的那辆车吗?” “他们说,在那之前,那里的监控刚好出了一点故障,还没来得及修理。”安哲将汤喝了下去,语气依旧不疾不徐的,“而且当时那个路段的路人很少,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目击证人……” “那爸爸呢,爸爸怎么说?”安瑞一边喂,一边继续问道。 “安先生?”安哲抬了抬眼,“安先生是说要继续追查下去,只不过……”说到这里又是笑了笑,不再说下去,低头将安瑞喂过来的东西吃了个干净。 一顿饭在双方的配合下很快就吃完了,安瑞站起身子,正准备将东西收拾一下,就听到安哲突然轻轻开口问道:“你今天留下来吗?” 安瑞顿了顿,稍稍侧了侧头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不留在医院陪我吗?”安哲微笑着望着他,“我可是伤患。” “但是我想,即使我留下来也并没有什么用处吧?”安瑞将保温桶拎在手里,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好好休息,明天我去问问医生,要是没什么大事,就可以出院了。” 想了想,又道:“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一个人估计也照顾不过来,所以我和爸爸商量了一下,等出院后先回去住一段时间。所以,我今天还要先回去帮你把屋子收拾一下。” 安哲看了看自己裹着石膏的右手,眉眼之间闪过一丝类似于可惜的神色。 “怎么了?”安瑞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只是有点遗憾。”安哲诚实地道。 “遗憾什么?” “好不容易才盼来的二人世界啊。”安哲弯着唇抬眸看着安瑞,风轻云淡地开口,脸上的表情清清淡淡的,一时间竟也分辨不出来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 “是么?”安瑞随意地应了一声,然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也不再说什么,冲着他挥了挥手,转身直接离开了病房。 下楼的时候已经有安家专门的司机在医院外面等着了,安瑞站在车外停了一停,最终也没再甩脸子,垂了垂眼直接坐上了车去。 回到安家的时候,王嫂正在门外候着,一见到车子进来了,整个人赶紧就迎了过来。 “小少爷……”王嫂叫了一声安瑞,随后又往车子里看了看,“小哲少爷没跟着一起回来?” 安瑞笑了笑,伸手按了按王嫂的手:“小哲要等明天医生的通知下来了才能出院的。我们也别在外面站着了,先进屋子吧。” “哎,哎!”王嫂连忙应着,跟着安瑞进了屋子。 “我爸呢?出去了?”安瑞环顾客厅一圈,随口问了一声。 “在的,在的。”王嫂跟着安瑞身后,接过安瑞手上提着的保温桶,道,“先前跟周小姐上楼去了,这会儿应该还是在楼上。” 安瑞听了这话微微侧了侧身子看了王嫂一眼,挑了挑眉问道:“怎么?我爸和周姨的关系最近还挺好?” 王嫂双手握着保温桶的提手,脸上有些犹豫:“周小姐和安先生,他们……”吞吞吐吐好半天,叹了一口气,“他们啊……” 话未完,只听楼上突然传了一声极大的动静,随即又是一阵摔门声,再然后,就看到安海成气势汹汹地下了楼来。安瑞抬头看着海成朝这边走了过来,笑了笑喊了一声“爸”,安海成微微点了点头,脸却还是绷着的,绕过安瑞,一言不发地又直接出了门。 安海成这头刚刚出了门,不多会儿,楼梯那儿又传来了一点声响,再一看,却是周玉婷扶着楼梯正探着头向下看。但是她的视线刚刚扫到安瑞身上时,却又像是猛地一惊,紧接着又狼狈地躲了过去,咬着牙转过头,赶紧地又回了房。 “这是……”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是周玉婷明显杂乱的头发还有青紫的脸却是遮也遮不住的,安瑞眯了眯眼,然后询问似的看了看王嫂,似笑非笑地问道,“爸爸现在经常打她?” 王嫂摇了摇头,叹着气:“作孽、作孽啊……”看着安瑞,欲言又止,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继续摇了摇头,拎着保温桶走向了厨房。 安瑞站在楼梯底下,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微微动了动,抬了步子走上楼去。 第48章 按亮屋内的灯,安瑞径直走了进去,反手关了门,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被他折成了豆腐块状的单子。单子上罗列着一大堆的数值,然而这一切的一切也不过只显示出了一个最简单不过的结果。 他与安哲,没有血缘关系。换句话说,安哲真的不是安家的孩子。 安瑞用力握紧了那张单子,一双深褐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讽刺:这么想一下,上辈子的他死的还真是不亏。即便不是死于车祸,迟早也得被自己给蠢死。哈……哈哈!没有血缘关系……哈哈! 安瑞躺倒在床上,用力地闭了闭眼:既然安哲真的和安家没有血缘关系,那么,他跟贺家之间有所牵扯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了。可是,如果真的安哲是贺家的孩子,那么他又是怎么好好的会走丢之后又被遗弃到了孤儿院?安老爷子又是怎么敢肯定安哲就是安海成流落在外面的种?而更让他想不通的就是贺家对于安哲的存在到底是处于一个怎么样的态度? 虽然贺殊并没有说安哲的车祸与他有什么干系,但是根据他的态度来看,这件事会发生多半也与贺家有关。即使安哲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但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车祸也并不是什么友好的象征。这是贺家在发出对安哲这个消失了十多年的孩子的警告?还是别的什么?安瑞缓缓地睁开了眼。 不过,既然和贺家有了牵扯,那么即便是安海成出面坚持再查,恐怕也是不可能得出什么结果了。现在他们所能做的,恐怕也只有等待。 等待……安瑞冷冷地扯了扯唇,将手上那张化验单一点点撕碎了,然后丢进了卫生间的马桶里,用水冲了个干净。 半夜的时候,安瑞模模糊糊听到门外传来一些动静,推开门朝外看了看,正见安海成用力地拍着周玉婷房间的门,猛烈地拍门声听着让人有几分不寒而栗的感觉。冷眼旁观了几秒,随即又将门关了起来。 当初周玉婷费尽心机挤掉他妈才坐上的安家少奶奶位置,如今的个中滋味,还要她自己慢慢品尝才是。 “开门!开门!” 周玉婷听着一声比一声急促的拍门声,咬紧了牙关却不敢开门。她今天已经被打了一顿,现在眼见着安海成又是喝多了的模样,她是实在受不住他的再一顿打了。 好在也许安海成真的是喝多了,拍门声只持续了几分钟,过了一会儿,门外就渐渐安静了下来。周玉婷握紧了手,自我暗示了许久,然后才慢慢地挪到门边,迟疑地将门打开了一条门缝。 门外安海成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微微打着鼾,浑身都散发着浓重到刺鼻的酒味儿。周玉婷用力地握了握手,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走过去将人半抱着,踉踉跄跄地拖进了卧室。 她现在怕极了他,如果可能,她甚至一时半刻都不愿意和安海成独处在一起。但是她却知道,如果真的放着安海成在走廊里休息一夜,那么明天等他清醒过来,她肯定又逃不过一顿打。 对于男人来说,家庭暴力这种东西是会让人上瘾的。 喝醉了的安海成身体极沉,周玉婷勉强将人往床上拖着。中途的时候安海成曾经发出过几声无意识的呓语,周玉婷吓得整个人猛地一哆嗦,低了头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遍,直到确定安海成是睡沉了,然后才继续动手准备将人搬上床。 这个过程有些困难,等到将人完全搬到床上后,周玉婷已经累得坐在一边直喘气。侧了侧头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睡得安稳的男人,她的呼吸微微重了一点。 凭什么呢?凭什么她要活得这么辛苦?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周玉婷仔仔细细地看着安海成的脸。一开始一眼就将她迷倒的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庞经过时间的淘洗,渐渐也开始失去了那种光彩夺目的魅力。被酒色掏空了的身体,开始走样的身材,浮肿的眼袋,暴虐的性格。一切的一切,都与她最初期待的那个“白马王子”相去甚远。她付出了那么多,青春、美貌,她甚至为这个男人害死了另一个女人! 她辛辛苦苦的做了这么多,怎么能变成这样?怎么能? 周玉婷望着安海成,然后着了魔似的,伸手拿起被自己放在柜子上的一把剪刀,双手颤抖地握住剪刀柄,慢慢地将尖锐的尖端部分向着安海成的脖颈刺去—— “不是我!” 然而,就在剪刀刀尖即将要刺进安海成的脖子里时,安海成却蓦然激动地大喊了出声,“不是我……我没有……不是我撞死……不、不……” 周玉婷被这突兀的一声叫喊猛地惊醒过来,她惊恐地看着手上的剪刀,慌乱地后退了一点,随手将剪刀丢了出去。 不,不,她刚才想干什么?杀了安海成?她疯了吗! “不是我杀的……滚……滚开!” 床上的安海成紧紧皱着眉头,嘴里依旧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脸上却开始冒汗,像是在做着什么恐怖的梦一样:“不关我的事……” 周玉婷听着安海成模糊的梦话,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安海成杀了人?杀了谁?她按捺住内心了的恐慌,稍稍靠近了一点,但是这个时候安海成却不再说了,只是断断续续吐出一两个无意义的音节,再然后,便一动不动,像是真的睡死了过去。 “海……海成?海成?”周玉婷轻轻推了推安海成,那边皱着眉头嘟囔一声转了一个身,然后又没了动静。 周玉婷静静地在一旁看了他一会儿,随即直起了身,抿了抿嘴,许久,还是下了床,将被自己丢出去的剪刀捡起来,握在手里握了一会儿,然后咬了咬下唇,赶紧转身将它收进了抽屉里面。 她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无论如何,她必须尽快逃出去。带着她应得的那份财产,赶紧逃出去……必须。哈,离了婚周家就不认她?爸妈就没她这个女儿?哈!周玉婷将抽屉缓缓关了起来。 她就不信,只要拿到了钱,她还怕她的哥哥、她的爹妈不想法设法巴结着她么? 她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这个安家,她真是受够了! 第49章 天还未大亮的时候安瑞就独自一人出了门,中途转了两次地铁,经过漫长的时间,兜兜转转他才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家孤儿院,并不很大,从外观上来看已经很破旧了,除了最中间的那一栋大楼,旁边的几间平房看起来摇摇欲坠得几近于危房了。 孤儿院的白天开始得很早,院子里很多小孩子都已经起了床,三三两两地分头开始打扫起院落。安瑞抬头望了望头顶上挂着的那块已经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孤儿院牌子,沉了沉心思,大步地走了进去。 孤儿院的院长年纪已经很大了,牙齿都已经几乎全部脱落,他看了看安瑞露出了一个类似于笑的表情:“你是想要领养一个孩子吗?” 安瑞望着他,拿出一张照片出来,那是一张合照,小小的安哲穿着黑色的小西装站在安瑞身边,脸上的表情稚嫩而拘束。安瑞指了指安哲,问道:“你还记得这个孩子吗?” 老院长看了那张照片一眼,笑着摇了摇头:“你也是来问他的吗?” 安瑞收起照片,凝眉问:“有很多人来调查他?” “是啊,很多。”老院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就准备离开,“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孩子只不过是我捡回来的一个弃儿,就这么多,其余的我也不知道……你们再问我也是没用的啊。” 安瑞看着老院长的背影,突然淡淡地说了一句:“安哲在孤儿院里是不是曾经差点死了?生病?或是其他什么?”说完这句,安瑞明显看到老院长微微顿了一下,他稍稍上前半步,继续追问,“在他六岁的时候,是不是?” 老院长却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一边摇着头,一边慢慢地走开了。安瑞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已经变得佝偻的背影,皱了皱眉,插在口袋里的一只手慢慢地将手机给握紧了。 凌晨的时候,他收到了贺殊的短信。意料之中的结果。但是,不过这寥寥的几字,却让上辈子的他与安家的那些人完全变成了一个笑话。 安哲不是安家的孩子。自始至终都不是。 他们的身后有一只无形的手,而他们都成了那只手操控下的棋子。哈,哈哈,能将他们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间,这还真是下了一盘好棋! 太阳渐渐升的更高了,蝉开始趴在树上拼命地鸣叫着,肆意地挥霍着自己最后的生命。 身后渐渐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的,慢慢向他靠近。 “你想知道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呢?”那个声音轻轻地传过来,少年的音色,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重。 “你?”安瑞讥诮地笑了笑,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你的话,你以为我还敢信吗?” 安哲的右手上还吊着石膏,脸上还带着一点病色,看起来很有几分凄惨的味道。风微微吹过,他只是直直地看着他,半晌,低声道:“但是你想知道。” 安瑞和他对视着,蓦然笑了:“是,我想知道。”眼神里却没有什么笑意,“换个地方说话吧。”说着,转过身,径直走出了孤儿院。 安哲回头看了看他,紧接着也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同走在林荫道上,却谁都没有开口讲一句话。直到走到了离孤儿院最近的一家茶吧,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安瑞这才终于看着安哲开了口。 “什么时候来的?” 安哲微微笑了一下:“六岁……据说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后来还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微微停顿了一下,道,“不过我大概和你不一样,我是这几天才完全想起以前……嗯,以前的事情的。” 安瑞捧起手中的茶杯:“那么,你十四岁的那次住院也是?” “实际上,在那之前也断断续续有过几次不怎么严重的头疼状况,”安哲如实回答,“脑子里会偶尔闪过一些不连贯的画面,但是却没办法将它们组合到一起……对于那些记忆,倒更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安瑞淡淡道:“梦?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梦。” “我也这么认为。”安哲的眼里浮现出一丝痛苦,“在那个梦里你死了。一次又一次,我没办法救你。” “不。这个可不是梦,”安瑞冷冷地扯了扯唇,“我是真的死了……当然,你也是。”安瑞低头抿了一口茶,“你是怎么死的?” 安哲想了一会儿,无奈地笑了笑:“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安瑞闻言勾起了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你可真是幸运。” 安哲没有接话,只是也将茶杯捧起来,喝了一口茶。 “你知道你的身份吗?”安瑞突然抬了眼问道,“在上辈子?” 安哲苦笑一声:“相信我,我知道的并不比你早多少。当我通过周玉婷查到这一切的时候,你甚至都已经——”安哲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开始陷入某种焦躁,“如果不是……如果不是……我怎么会——” “怎么会从我手里把安家抢走?”安瑞挑挑眉接着安哲的话茬道。 “不是!安家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我说过的,你不记得了吗?”安哲眼神瞬间沉了下来,他用左手按住安瑞的手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你觉得我背叛了你,但是瑞瑞,我发誓,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打过安家的主意……即便是我做了什么,我也只是想让你回来,我……” “够了!”安瑞有些暴躁地低吼一声,甩开安哲的手,站起身来冷冰冰地注视着他,声音里隐隐夹杂着几分戾气,“别再说那些让我觉得恶心的话。” 安哲一瞬间就沉默了下去,但是重新握住杯子的指节却因为用力而隐隐发白。 “现在你应该知道了,瑞瑞,我不是安家的孩子,而且很显然,贺家也并不待见我这么个人。无论是从哪方面,我的存在对你一点威胁都没有,”过了许久,安哲才又轻轻地开始说话,“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做任何背叛你的事,你还愿意再让我呆在你身边吗?” “可是实际上我并不需要你,”安瑞刻薄笑了起来,“比起你,我更需要的是一条只对我忠心的狗。” “那就把我当做狗好了。”安哲毫不犹豫地紧盯着安瑞的眼睛,微笑着回答,“无论是什么,只要你不赶我走。” 安瑞望着安哲,许久冷笑一声,将杯中的茶水喝了个干净,然后起身直接就准备往外面走,但是还未走几步,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安哲,低声开口问道:“上辈子,周玉婷他们怎么样了?” 安哲很浅地笑了笑:“我让他给你陪葬了。” “你杀了他?”安瑞微微愣了愣。 “不,那只是一个意外。”安哲温柔地看着安瑞,如同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宝物,“一个并不怎么美丽的意外……” “意外?” 安瑞挑了挑眉,弯着唇角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然后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安哲,随即才推开茶吧的玻璃门走了出去。 安哲依旧只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侧过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着那个穿着浅色t恤的少年,然后,那双黑的看不见底的眼瞳慢慢漫上了一抹迷恋与狂热,但不过转瞬,那抹神色却又隐了去。他收回视线,唇边微微挂着笑,看上去又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少年。 这辈子,你是我的了。 我一个人的了。 这一次——死都不会再放手。 第50章 安海成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已经是中午了,因为宿醉的缘故,虽然此时意识还未完全恢复,但是大脑深处已经开始传来了一阵阵令人难以忍受的胀痛感。 痛苦地呻吟一声单手锤着自己的额头慢慢坐了起来,靠在墙上粗重地喘着气。 “周玉婷?周玉婷!瑞瑞?王嫂!”哑着嗓子喊了一圈,却不见有人进屋,安海成四处望了望,整个人显得更暴躁了,他用力地锤了一下被子,低声吼了一句,“混蛋!”随后却又像是脱力一般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那个梦了,毕竟事情已经那么久远,算算看都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在女人这方面一向玩得很开。在夜店里,他认识了一个女人,长的很漂亮,娇俏阳光,很清纯的样子,是他当时很喜欢的类型。然后自然而然的,约会、接吻、上床——整个过程不超过一个星期。 说实话,当时的他还是挺喜欢这个女孩的,如果不是之后他遇上了谢瑶瑶,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甩了她。 但是问题就在于,他原本以为的一场好聚好散,到最后却变成了那个女人死缠烂打的百般纠缠。本来他对于这个女人可能还有几分愧疚,但是在接连不断地被她尾随骚扰后,再多的愧疚也都变成了反感厌恶,所以,所以—— 安海成猛地睁开眼,努力想将一直在脑海里挥散不去的血腥场景完全抛出去。 他并不是故意要去撞她的,那完全只是一个意外!如果不是她故意堵着路……他以为她绝对会躲过去的!安海成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脸上闪过一丝惶恐不安的神色来:而、而且,就算他撞了她,她也没有死啊!他甚至赔了他们家一大笔的医疗费!她之后会死,明明是因为自己想不开而自杀,跟他没有关系!完全没有关系! 安海成将自己缩得更小了一点:可是,这件事情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还是有人知道? 安海成想起昨天下午找上门来的那几个人,带着墨镜,脸上带着笑意却掩盖不了面对他时不自觉表现出来的高人一等:“我们这次来,主要还是为了不小心给令公子造成的那场意外。嗯,一场小小的意外。” 面对他叫嚣着要上法院的暴怒,他们甚至是气定神闲的:“为什么你这么生气?就像十几年前,你不是也这么做过?” 顿时冷汗上涌,哑口无言。他们知道?那件事他们知道! “当初安先生赔给对方的是两万,现在我这里有两百万……”对方笑眯眯地拿出和解书,“我相信安先生一定能够感觉到我们这边的诚意,对不对?” 安海成能听到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如果我不同意和解呢?” 然后他就看到对面的男人笑了起来,轻蔑而刻薄的,说话却还是温文尔雅:“就如同当年,如果那个女孩拒绝签字,法院上,她能告倒你吗?” 安海成想到这里,恨地牙根紧咬,他用力地抓着身上的被褥,忽然,却听到屋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开门的声音。 “海……海成,”周玉婷打开了门,一抬头就对上了安海成布满了血丝的双眼,她下意识地微微瑟缩了一下,然后却还是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微笑走了进去,“你醒了?饿不饿?” 安海成看着周玉婷停在距离自己还有四五步的地方就不再往前走了,冷冷地笑了一声,声音粗噶:“你离得那么远干什么?怕我吃了你吗?” 周玉婷笑道:“怎么会呢?”说着,赶紧上前了几步,道,“海成,小哲回来了,现在和瑞瑞在楼下……要不,你洗一个脸,我们下去吃饭?” “小哲回来了?”安海成微微一愣,然后像是才想起来这一茬一样,点了点头,“对……对,是说好今天出院的……我还打算开车去接他的……对。”然后一手掀了身上被子,“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大概是在医院里也呆不住了吧,”周玉婷笑了笑,帮着安海成将床整理好,“不过有瑞瑞去接他,两个孩子在一起也挺好的。” 安海成却理她,只是径直去了屋子里面的洗手间,迅速地去洗了一把脸,把胡子刮了刮。 “海成,我把衣服放在床上……那我先下去了?”周玉婷看见安海成进了洗手间,微微直起身子,赶紧将自己从柜子里拿出来的衣服随手放到床上,喊了一声,随后不等安海成回答便赶紧退了出去。 楼下安哲正在和王嫂说着什么,安瑞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偶尔侧过头看一看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像是在想什么。 “爸爸呢?酒还没醒?”注意到楼上的周玉婷,安瑞抬起头往上边看了一眼,视线扫过周玉婷略带青紫的下颚,若有似无地笑了笑问道。 “刚刚已经醒了,这会儿正在洗脸。”周玉婷笑着,“等海成下来就能开饭了。”说着,走到安哲身边,看了看他裹着石膏的手,问道,“哎,马上都要开学了,小哲这手要多久才能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也要三个月才能拆石膏。”安瑞淡淡地接了话,然后看着安哲,扯了扯唇,“不过没关系,小哲学习好,就算哪怕这三个月不能动手,到时候依旧能考个漂亮的分数。” 安哲只是微微地笑着对上安瑞的眼睛,然后道:“就算是跟不上,我想瑞瑞到时候也会教我的。”笑了更开了一点,“瑞瑞,对不对?” 安瑞冷冷地弯了弯唇,把头回了过去,没再做声。 安海成很快就下来了,身上的酒气还没完全散去,眼睛里有着很重的红血丝,脸上有些倦色,眼底也是一片淡淡的青黑,看上去倒比安哲这个伤患的精神更差一些。 一番嘘寒问暖之后,随着王嫂将菜全部端上了桌子,几个人也开始就坐准备吃饭。安哲右手还打着石膏,拿筷子不方便,于是便就直勾勾地盯着安瑞看。安瑞被他看得实在是没了法子,只能耐住性子拿了勺子去喂他。安海成在一边沉默地看着,视线好几次停在了安哲那打着石膏的手臂上,然后却又晃了过去,脸色却是一点一点更加沉重起来。 一顿饭吃完,安海成轻咳一声,带着几分犹豫对着安哲终于开了口:“小哲,关于这次车祸——” 安哲和安瑞对视了一眼,心中有了数,他微微笑了笑,道:“当时天也黑了,我走路也没注意,所以什么都没有看到。” “哦,哦……”安海成被安哲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你看……我觉得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有没有什么大事……我的意思是,再这么调查下去也没什么结果,所以……当然,我觉得如果能调查出来当然是好的,但是——” 周玉婷听着这话有几分诧异地看着安海成,却忍住了没有多问半句。 “我也觉得再这么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安哲倒是毫不在意的模样,淡淡笑着地接过话茬,“我明白的。” 似乎是没想到安哲如此通情达理,直到再三确定他的确是不想再追查下去了,安海成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又对着他安慰了几句,然后递了一张写了两百万面值的支票过去。 “小哲这次也是吃了大苦了,这点钱拿过去买点补品,嗯?”将支票交给安哲,安海成像是终于卸掉了一个重担一样,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从容了许多。 安哲低头看了一眼支票,笑了笑接到手里,然后收了起来:“谢谢安先生。” 第51章 于是,这一场车祸风波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地随着夏季最后的蝉鸣声而结束了。 紧接着,便是开学。因为学校统一进行补课的关系,初二升初三的这个暑假相比之前要短了许多,随着各科老师一遍遍的重点强调之下,紧张的气氛随即也渐渐在年级里弥漫了开来——只是安瑞和安哲倒依旧是悠闲自在的,看上去倒与整个班上格格不入了起来。 “明明学校已经准了你的假,你还非要上学干什么?”安瑞支起下巴看着写满了数学公式的黑板,精致的脸上挂着一丝嘲讽,“n大的高材生憋屈在这么个初中生的课堂里,也不嫌难受?” 安哲微微笑着侧头看着安瑞:“那你呢?” “什么?”安瑞用余光瞥了安哲一眼。 “你与我不同,从你十岁刚刚过来的时候,你就拥有着所有的记忆,”安哲稍稍凑近了一点,呼吸若有似无地掠过安瑞的耳边,“带着那些记忆重生在一个十岁的、什么力量都没有的身体里,每一天、每一天,甚至还要对着你厌恶至极的人虚与委蛇,你……难受么?” 言罢,在安瑞伸手推开他之前就又稍稍直起了身子退了回去,左手划过他的耳鬓,取下了一片叶子,笑了笑:“叶子落上去了。” “你是在嘲笑我?”安瑞看着安哲,眼神蓦然锐利了起来,“还是同情我?” “你觉得你自己需要同情?”安哲依旧只是温柔地与安瑞对视着,“相信我,我从没有那么想过。你并不需要,而我也没有资格。” 安瑞嗤笑一声,转而又回过了头去。 下课的十分钟过得飞快,听着刺耳的铃声在教室里蓦然炸开,安哲看着安瑞的侧脸忽然轻轻地开口说道:“总觉得在我完全清醒之后,瑞瑞你对我的态度变得越来越恶劣了啊。” “什么?”安瑞斜了安哲一眼,过于尖锐的铃声几乎完全遮盖住了安哲的说话声,隐隐约约传进耳里的模糊声响令他微微挑了一下眉。 “我是说,这节课老师要讲的英语练习册我找不到了,你能帮我翻个书包找一下吗?”安哲等铃声渐渐弱下去后才又微笑着开了口,完好的左手将书包稍稍往外拖出来一点,黑沉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安瑞,眼神里有着一点淡淡的无奈。 “你只是右手废了,不是整个人都废了,你说这样的话真的不觉得丢人?”安瑞冷笑一声反问。 安哲又看了安瑞一会儿,然后见他真的没有帮忙的意思,眼睛黯了黯,默默正过身子自己用唯一能用的左手继续去翻书包。 安瑞转过身拿出自己的书本,眼看着老师都已经进了班上,身边却依旧不停地响着翻找的声音,心中刚刚就一直隐隐约约浮现的烦躁不自觉地更甚。 等到那边班长都已经喊了“起立,坐下”后,侧眼看着安哲别扭的姿势,莫名恼怒地一把抢过被安哲单手拥在胸前的书包,粗暴地在里面拨弄了几下,然后迅速从十几本书之间抽出了那本薄薄的练习册丢在了他的身上,声音刻意压低了一点:“别丢人现眼了,成么!” “嗯。”安哲接过练习册,看着安瑞因为压抑着自己的脾气而微微紧绷着显得有些不耐烦的脸,弯了弯唇角笑了笑,“放学了我们一起去一趟文钦街那边的甜点店吧,听他们说今天那边的店里推出新的蛋糕品种了。” “你的手断了,耳朵倒是好得很。”安瑞翻开手里的课本,小声道,“我怎么不记得你对甜食有兴趣?” “可是你不是喜欢?”安哲笑得好看,“一起去吧?怎么样?” 安瑞手上拿着的笔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却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该听课了。” 安哲听到这句话却是笑得更深了一点。他低下头将桌上的课本翻到和安瑞一样的页面,微微垂下的眸子闪过一道浅浅的光。 在他清醒之后,他的瑞瑞确实对他态度越来越恶劣了——但是,从某方面来说,却也更真实了。 这个转变……安哲缓缓地抬起眸子:这个转变,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三个月后,是安瑞陪着安哲去医院拆的石膏。因为将近一百天被石膏束缚着,安哲右胳膊上的肌肉明显萎缩了不少,如果想要恢复正常,还要再做上一段时间的复健。 “上辈子这个时候你也挨过这么一次?”看着安哲拆了石膏,安瑞同他一起出了医院,在路上,安瑞瞥了瞥已经被棉衣遮住的手臂处,淡淡地问道。 “你在关心我吗?”安哲微微低着头看着安瑞漂亮的长睫,心情愉悦地弯起唇角。 “你很开心?”安瑞抬了头去看安哲,忽而紧盯着他的脸,微微皱了皱眉,站远了一点,“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安哲愣了一下,随即看到安瑞明显不悦的表情,走近一步给两人比了比:“嗯……好像是吧。暑假的时候你还到我额头的,现在好像只到眼睛了。” 安瑞烦躁地将人推远了一点:“你是吃了激素吗?怎么感觉你比上辈子长得还要快?” 安哲有些无辜,想了想,轻松道:“大概是因为小时候瑞瑞对我太好了吧。”走上前,与安瑞并肩,微微笑了起来,“至于上辈子啊……上辈子伤的,好像比这次还要重一点吧。” 侧头看着安瑞:“还记得我跟你第一次的见面吗?” 安瑞抬眼看着安哲:“两个月后?” 安哲点了点头,在自己的身上比划了一下:“那个时候,这里还到处都缠着绷带来着。” 安瑞步子停了停:“知道是谁干的吗?” “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贺家之后,也慢慢琢磨过味儿来了。”安哲笑了笑,倒也没什么怨愤的样子,“而且这一次,如果不是这么撞一下,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以前的事来。” “想起来又能怎么样?”安瑞冷冷地反问道,“为你上辈子做的事赎罪吗?” “啊,对啊,赎罪。”安哲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帮安瑞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他的声音低沉温柔恍若耳语,“而且,你在这里。” “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呢?” 第52章 安瑞觉得安哲有些奇怪。或者说,自从他开始一点点地变成那个安哲之后,就已经开始越来越奇怪。却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只是在与他相处的时候,那种被注视着的目光,总觉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实在是过于温柔和亲昵了。 安瑞皱了皱眉,伸手将安哲稍稍推开了一点,刚准备说什么,突然眼神一凝,视线越过安哲的身子投到了马路的另一侧。在行道树旁,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年轻男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半长的发被风微微吹着,不时拂过脸颊,衬得那张脸越发的白得恍若透明。瞳却是漆黑的,仿若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他与他的视线撞击在一起,贺殊看着正站在一起的两个人,过于妖丽眉眼一点一点的染上笑意,殷红的唇微微开阖,手指在唇上按了按,然后做出了一个华丽的谢幕手势。 “怎么了?”安哲顺着安瑞的视线往后去看,却只看见了马路上不断飞驰而过的车辆。他四处扫视了一遍,确定并没有看到什么之后,才轻声对安瑞问道。 “贺殊。”安瑞低声吐出这一个名字,又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着,一边看着前方,一边低声问着安哲问道,“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关系?”安哲与安瑞并肩同行,他咀嚼着这两个字,许久,低声笑了笑,道,“如果仔细算起来……我应该,算是他的叔叔吧……不过我想贺家可能并不怎么乐意承认这个事情。” “叔叔?”安瑞明显地愣了一下。根据之前贺殊那些含糊不清的话,他虽然也有过一系列的猜测,但是多半也只是以为安哲可能是贺殊上一辈里哪个在外面留下的风流种,倒没想到,这还差了辈了? “很不可思议?”安哲笑着低头看了一眼安瑞,问道,“不是什么愉快的故事,你想听吗?” 安瑞点了点头。 安哲抬头看了看天,天气并不怎么好,阴沉沉的像是随时都有可能要下雨的样子:“贺家老爷子有个小他二十多岁的妹妹。老爷子的妈生完这个女孩,没多久就死了。那个年代乱的很,他爸带着几个大点的孩子逃到外面避难去了,老爷子不愿走,硬是陪着妹妹留在了这边,所以说,这个妹妹几乎是老爷子一手拉扯大的。比起妹妹,他倒更像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了。” 安瑞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她很低调?贺家几代从军从政,也算是很高调的一个家族了。但是这么久以来我倒是几乎从未听过这么一个人。” “她的身体不好,老爷子护她护得厉害,不愿意让媒体干预她的生活。”安哲笑了笑,然后道,“老爷子对她保护得太过度了,自出生以后的吃穿用度到出嫁的配偶对象,无一不是一手包办,力求完美……只不过,正是因为老爷子对她的人生干预的太过了,所以,她在后来也开始反抗。” “而我,就是那个反抗之后的失败产物。”安哲语气淡淡的,脸上还是挂着从容自若的微笑,“当然,她的丈夫是真的爱她,纵然她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他也依旧可以原谅她,重新接纳她,只不过……”安哲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微微弯了弯唇,“对于这个孩子,终究是觉得碍眼的吧。” “所以这场车祸……”安瑞皱了皱眉头。 “是个意外。”安哲和安瑞对视着,面上挂着微笑,声音却很坚定,“一个并不美丽的意外。” “好吧,意外。”安瑞点了点头,也不再坚持,“那你又是怎么从贺家走丢的?又是怎么去到孤儿院的?这些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安哲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瑞瑞,那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那在那之后呢?关于孤儿院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安瑞追问。 “孤儿院?”安哲想了一下,“只是很平常的生活而已,什么记得多少?” “一点异常的地方都没有?你再仔细想想。”安瑞凝视着安哲。 “异常?”安哲重复了一遍,“你是指什么?” 安瑞深深地看了安哲一眼,然后又将视线收了回来,微微垂着眼道:“你应该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安家收养过来的吧?” 安哲点了点头:“安家以为我是安海成的私生子?” “我上辈子在老爷子的书房看到过那张化验单。之前在贺殊那里确定你的身份后,我也怀疑过是不是周玉婷在那张单子上做了手脚,”安瑞低声道,“但是,细想下来却还是不可能。不管怎么说,那时候的周玉婷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丫头片子,就算是她有心去算计什么,但她真的有能力在老爷子眼皮子底下做什么手脚吗?” “或者,我们应该再去安老爷子那边,找一找那张化验单。”安哲道,“或许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倒也不急着这一时了。”安瑞淡淡地回了一声,然后抬头看着安哲问道,“回去的路还远的很,坐车吗?” “你可以吗?”安哲看着安瑞,笑容深了一点,“自从你过来以后,不是一直很排斥坐车?” “总归是要克服的。”安瑞说着,眼神在安哲身上扫过,然后淡淡地落到了他的右胳膊上,“倒是你,才刚刚经历了一场车祸,没有阴影?” “有啊,很深的阴影。”安哲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安瑞,眼眸深深,他开口,声音放得很轻,“但是不是为了这个。” 安瑞被安哲看得眉心微微挑了挑,转过身利用拦车的动作避开了他的视线:“那就坐车吧,我也累了。” 安哲看着安瑞的侧脸,没有再说什么,许久,轻轻地笑了一声,点了点头:“好。” 第53章 随着天气一点点的转冷,安老爷子的身体也是眼见着差了起来。等入了一月,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前两次因为中风而带来的后遗症一并涌了上来,没几天竟然严重到让他连床都没办法下了。 考完期末,安哲和安瑞特意去医院看了看老爷子。老爷子正打着瞌睡,安老太太陪在旁边,她戴着一副老花镜,拿着一本诗集慢慢地读着,声音不复年轻时的甜美却有一种沧桑的温柔。 老太太见两人进来了,轻轻地将诗集放在一边,然后向他们招了招手。 安瑞和安哲走过去,将手上的伞放到一边,侧头看了看老爷子,低声问道:“爷爷现在怎么样了?” “刚刚喂了饭,现在睡过去了。”安老太伸手帮安瑞打了打飘落在肩上的雪花,“你们呢,最后一门考完了?” “考完了直接过来的。”安哲对着老太太回答了一句。 安老太太点了点头,然后叹了一口气,拉着安瑞的手道:“我准备下午就去给你爷爷办一下出院手续。” “怎么这么急?”安瑞用另一只手握住安老太太的,“不在医院里多观察几天?” 安老太摇了摇头:“这个病在医院也没法子,只能靠养的……回家吧,回家条件上还好一点……”说着,微微笑了笑,“老头子刚才跟我说啦,他都已经开始怕医院的消毒水味道了。这可能都快是最后一点日子了,我也不想再折腾他啦。” 安瑞的睫微微颤了一下,随后,却感到一双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他侧了侧头,就看到了安哲黑色的外套。 “搬回去也好,毕竟医院里来来往往的都是病人和病人家属,天天在这里呆着,就算没有病也得憋出病来的。不如现在好好在家里休息一下,跟家人在一起,心情愉快了,病自然而然也就好了。”安哲看着安老太,“您也别太担心了。” 安老太笑着看了看安哲,然后轻轻握了握安瑞的手:“我也是这么想的。” 下午,安海成带着周玉婷也赶了过来,快速地找人办好了出院手续,仔细地护着老爷子出了院。出院的时候老爷子意识是清醒的,认得人,却说不出话,嘴巴歪斜不适地流着口水。安老太就站在老爷子的轮椅旁边,手里拿着个手帕,仔仔细细地帮着他擦着口水,脸上的表情娴静温柔没有半点不耐。 安瑞远远地看着安老爷子和安老太,脸上神情淡淡的。 “你能想象吗,老太太这个人自小就是小姐做派,做事不仔细、还有着洁癖的毛病,”安瑞轻轻地道,“听说就是因着照顾婴儿程序繁琐,小孩生活不能自理经常脏兮兮的,所以当初她生了我爸之后,也并不爱亲近他,直到我爸能够生活自理前,他的所有事务都是交给佣人一手打理的。” 安哲也看了过去。冬天的风冷得刺骨,安老太怕老爷子受了冻,在出医院前又仔细地将轮椅上的小被褥掖得严实了一些,然后半弯下腰,像是再跟老爷子说着什么,看上去亲昵而温馨。 “羡慕吗?”安哲微微笑着,低头看着安瑞的侧脸问道。 “或许。”安瑞倒是并不否认,抬头朝着他瞥了一眼,稍稍偏了偏头示意,“走吧,上车。” 安哲弯了弯唇角,紧随着安瑞的步子跟了上去。 “你现在好像已经不怎么害怕坐车了?” “很奇怪?”安瑞打开后车门,看着车外的安哲微微眯了眯眼睛,“人总该往前看的。” 等到车子开到老宅那边,安老爷子在轮椅上又睡了过去。两个护工小心翼翼地帮着将老爷子抬到特意为老爷子收拾出来的一楼房间的床上,然后才离开了。 晚上吃过晚饭,安海成便开车带着周玉婷离开了老宅。周玉婷看上去是不想走的,但是面对着安海成强势的命令,却也还是半个字也不敢说,只能强笑着跟在安海成身后离开了。 安瑞和安哲倒是留了下来,依旧住在楼上他们原先的房间里。 夜半时分,众人都已经休息了,三楼一扇紧闭的房门却突然被人轻轻推了开来。坐在床上的安哲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抬起了头,就着淡蓝色的夜灯看着朝着屋内走进的少年,微微弯起唇角笑了笑:“夜袭?” “你很期待?”安瑞缓缓地走到安哲身边站定了,问道。 “期待很久了。”安哲笑着,黑色的眼睛里反射着淡淡的蓝光,像是蛰伏在黑暗里蓄势待发的一头猛兽。 “虽然我不是很介意和男人,但是你现在的样子,”安瑞扫过安哲挺拔而结实的身体,垂下了睫,淡淡道,“……抱歉,我还没那么好的牙口。” “你这么说我会伤心的。”安哲似真似假地抱怨地,然后伸手拍了拍床边的空位,示意安瑞坐过来,“拿到了?” 安瑞点了点头,然后无视了安哲手上的动作,只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这是复印件。” 安哲伸手将纸张接过来,粗略地扫了一眼,然后视线在医院的名称上停了一下:“第一医院?你不是说过周玉婷曾经在这个医院里面做过一段时间护士?” “是的。”安瑞应了一声,“所以我打算从这个方向再着手去调查一下。” “不过,关于这件事情的调查,你手上有合适的人选吗?毕竟这已经是那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再查也比较麻烦。”安哲将手上的纸张折了一折,细细地撕碎了,然后开着窗户,让夜风将手中的碎纸屑吹散了开去,“或者,你可以找一下你之前雇佣的那位私家侦探?” “你知道?”安瑞眼神锐利了起来。 “不知道,但是多少能够感觉道。”安哲转过身子倚着墙看着安瑞,微微笑了起来,“别过于紧张了。而且,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处在你这个位置上,我肯定也会这么做。” 安瑞面色稍稍放松了一些,坐在床边,望着他非喜非怒:“你倒是了解我。” “你害怕?”安哲轻轻地问。 “害怕。”安瑞点了点头,“所以你还是去死吧,你死了我也能安心一些。” “可你一个人会寂寞。”安哲慢慢地走了过来,“而且在这个世界,有一个人和你来历相同的人去帮你分担一些秘密,感觉会舒服很多,不是吗?” 安瑞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安哲,没点头,却也没否认。 “找人的事我会想办法,这件事你就不用插手了,”安瑞站了起来,“很晚了,睡吧。” “晚安。”安哲坐在床的另一边,目视着安瑞离开,然后才垂了眼,轻轻笑了笑出声道,“好梦。” 第54章 “婷婷……婷婷,你这次可千万得救救你哥哥!”周建山躲在一条小巷子里,探着头紧张地看了看周围,直到确定旁边没有人经过了,才蹲下身子捂着电话,压低着声音颤抖着道,“这次你不帮我,我可就死定了!” 周玉婷烦躁地将单手插进头发里,几乎是有些崩溃地反问着:“帮你?帮你!我帮你的还不够多吗?这么多年,你害我害的还不够吗?” 周建山在电话那边一边哭一边哀求着:“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好不好?一百万,再给我一百万就够了!” “一百万?你怎么不去抢?!”周玉婷尖声道,“玩什么不好居然学你的那些什么狗屁朋友赌博?那种东西是我们这种人玩得起的吗?别说我没有,就算是有,给了你这次也给不起你下一次!” “求求你了,婷婷,就这一次,最后一次!”周建山拼命地求着,“他们说,要是我不给的话就要剁掉我一只手……婷婷,我可是你的亲哥哥,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一只手?少了一只手你又不会死!”周玉婷冷笑一声,“而且你不是还有房子吗?你名下的那套卖掉了,不是还有爸妈的一套?卖了那套房子,你又可以去澳门再赌一盘了!”说着,“啪”地一声挂了电话,然后将手机关了机,丢在了一边。 时间还早,刚刚八点,对于整个z市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周玉婷低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坐到梳妆镜前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脸。 明明是一张正当青春的脸,但比起以前,却明显憔悴苍老了许多。周玉婷伸手碰了碰自己的下颚骨那里,安海成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了,上次他在她脸上留下的淤青已经差不多褪了下去。不过虽然那里已经不疼了,但那种惧怕的感觉却已经被深深刻在了脑子里,令她每次见到安海成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发抖。 她沉默地在梳妆镜前坐了好一会儿,然后微微动了动,慢慢对着镜子给自己化起妆来。化完妆,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脸,突然崩溃地尖叫着将所有的瓶瓶罐罐挥到了地上。 春节过后,天气慢慢回暖,老爷子的病情也似乎开始好转起来,虽然还是不能自己下床,但是却已经可以简单的与人交流了。 “学习……还好?”老爷子微微偏过头看着安瑞和安哲,略有些含糊地吐着字问道。 “成绩已经下来了,考上海宁一中肯定没问题的。”安瑞坐到老爷子身边,笑了笑回应着,“爷爷快点好起来,等到了今年九月的时候,我们带你一起去新学校里转一转?” 安哲也走过来,站到安瑞的身边,微笑着补充:“听说海宁一中里面种了一池塘的睡莲,夏天的时候成片成片的,开的特别漂亮。” 老爷子脸上带着一点笑意听着,然后点了点头:“一……一起去。” 两个人又陪着老爷子呆了一会儿,直到老爷子撑不住再次睡了过去之后,这才慢慢退出了房间。屋外,安老太正在客厅戴着老花镜坐着打着毛衣,见两人出来了,抬头望了望他们:“老头子睡着了?” “嗯。睡着了,”安瑞跟安哲走过去,“不过精神看上去倒比年前要好多了。” 安老太微微笑了笑,没说话,拿起毛线,又开始做起了手上的活。 “奶奶这件背心快织好了吧?”安哲扫了一眼安老太手上的半成品,“花纹很漂亮。” 安老太叹了口气:“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这些东西了,手艺生疏啦,要不然还能快一点……” “放心吧,来得及的。”安瑞轻轻道,“就算今年织不好,那就明年穿;明年织不好,那就后年穿。” “年轻的时候答应给他织一件的,没想到一拖就是几十年……现在不能再拖下去啦。”安老太朝着两个人看了一眼,手上动作却不停,“时间就是这么快,感觉才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我和他就都老啦……” 再过两天学校就要正式开学,安瑞和安哲也要收拾收拾,准备返校了。该学习的课程之前已经差不多学完了,初三下学期各位考生所要面对的就是密集的考试轰炸和连周六都被补习所填充的高强度学习。 在这么一波波的题海战术下,日子很快就滑到了六月。 六月是个考试月,在月初的高考之后,接下来马上就迎来了中考。安瑞和安哲中考的那天是个好天气,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就是气温稍稍高了一些。两个人顶着高温考了两天半,最后一场英语结束之后,倒是不约而同的产生了一点类似于“解脱”的感觉。 “别忘了,在这之后,还有高中和大学在等着。”安瑞朝着安哲远远地丢了一罐凉茶过去,冷冷瞥了一眼安哲道。 “至少在那之前我们还可以过一个没有作业的暑假。”安哲接过凉茶,双手将还冒着冷气的易拉罐握住,微微笑着道,“不过真是越过越回去了,记得当年这时候,我也不至于这么厌学的啊。” “你一直是个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安瑞走到安哲身边,不咸不淡地道。 “这是夸奖还是讽刺?”安哲拉开易拉罐的拉环,仰头喝了一口凉茶,然后侧头看着安瑞问道。 安瑞没搭理他,只是一口气将自己手里的饮料喝完,随意地将空罐子丢尽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周建山和周玉婷爸妈的房子已经卖了,因为急着出手,三百多万就卖掉了。” 安哲“唔”了一声,问道:“周玉婷这次没帮周建山?” “她帮了那么多次,现在账户上总共也就三十多万,哪还有什么余力去帮他。”安瑞冷冷地扯了扯唇道。 “但是这话说出来,估计她哥哥大概是不会信的。”安哲笑道,“周建山除了卖房子,就没有什么别的动作?” 安瑞抬头看了他一眼,弯了弯唇,深褐色的眼瞳里冰凉凉的一片:“我想,即便现在没有,大概也快了。” 第55章 因着安老爷子已经病到已经彻底没办法管事了,年后开了一场股东大会,老爷子这边并没有派人出席。而在股东大会上,安海成用尽了各种借口,最终凭着自己在公司最多的话语权,竟成功地与之前被老爷子专门请来管理公司的ceo解除了合约。而在那之后的几个月里,趁着老爷子不在,安海成又陆陆续续开除了几个之前对他反抗情绪最严重高管,一时间里,弄的整个公司都是人心惶惶。 但是却也没有人敢告诉安老爷子这些事情。毕竟老爷子现在的状况,是半点刺激都不能受的,一不留神,随时都可能引发无法挽回的后果。是以渐渐地,公司的实权兜兜转转,又重新落回到了拥有最大一笔股份的安海成手里。 “听说安海成又把周建山从子公司调回到本部来了?”安哲问着安瑞。 安瑞坐在床上,半靠着墙壁,懒洋洋地翻看着手里的书,听了安哲的问话,抬起眼看了看他,不屑地笑着道:“周建山本来就是个能来事儿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现在我爸正是得意的时候,被他三五句话一奉承,大概连自家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了……被周建山哄得将他重新弄回本部,也是迟早的事。” “倒也是。”安哲点了点头,然后微微笑了笑,“看来一切都如你所料?” “毕竟曾经也斗了那么久,”安瑞将书放到了一边:“只是太了解他们了罢了。” “那我呢?”安哲看着安瑞问道。 “你?”安瑞挑了挑眉,“你什么?” “你与我相处了这么久,比起他们,瑞瑞应该更了解我吧?”安哲拿着一双黑得看不见底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唇边却挂着温柔包容的笑,“你能猜猜,我接下来最想做的是什么吗?” “……你?”安瑞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安哲,似笑非笑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毕业之后出任ceo、然后迎娶白富美、继而走向人生巅峰。” 安哲依旧只是微笑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安瑞“啧”了一声,然后也卸去了脸上的笑意,他面无表情地和安哲对视着,然后低声道:“安哲,说实话,对于你,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看透过。” “在我最排斥你的时候,你让我相信了你;然后在我最相信你的时候,你却选择了成为我的对立面。”安瑞的眼神很淡,没什么责怪埋怨,却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当然,选择相信你的是我自己,自己蠢不能怪别人,所以即使是上辈子的最后,我也并没有憎恶过你……只不过我觉得我可能没有办法再……” “我喜欢你。” 安哲蓦然出声,打断了安瑞的话,他看着他,微微笑着,声音低缓而温柔:“瑞瑞,我喜欢你。” 安瑞整个人明显愣了一下,他审视着安哲,然后极慢地开口问道:“喜欢?什么样的喜欢?朋友?兄弟?还是情人?” “是恋人和爱人之间的那种喜欢。”安哲笑着纠正,“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我们是兄弟。”安瑞一字一句地道,“至少在上辈子你见到我的时候,我们都一直以为你身上流着安家的血。” “所以,我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让你远离了我,”安哲轻轻地道,“可是等你真的离开了,我却又开始后悔,然后,为了继续和你有所交集,我又犯下了更大的错误。” “你死了,就在我面前。一动不动,浑身是血。” “够了!” “我叫你,你没有办法回应我。我看着你在我的怀里一点点变得冰凉、僵硬,我却无能为力……” “我说够了!滚出去!” 安瑞焦躁地低吼着,然后,他就看着本来低垂着眸子的安哲猛地抬起了眼,那一双眼黑沉沉的,却散发着某一种暴虐的戾气,如同一头负伤的野兽一般,危险而绝望。但是紧接着,那双眼微微动了动,那些晦暗的神色完全消散开来,再望过去,又是一如往常温柔而和煦的样子。 “我已经失去过一次,我比谁都怕你再一次离开……我承受不起的。”安哲起了身,深深地看了安瑞一眼,然后准备离开房间。“瑞瑞,你不会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 “但是我不喜欢你。”安瑞静静地看着安哲的背影,然后冷冷开口,一字一句地道,“无论是朋友、兄弟。至于恋人,那就更不可能。” “没关系。”安哲的身子微微顿了顿,他看着面前的门,瞳色深沉晦涩,但是声音却轻柔温暖,“你只要愿意让我在你身边呆着就足够了。” 说着,伸手拉开了房间的门,回过头冲着安瑞微微笑了一下:“那么,晚安。” 安瑞坐在床上冷眼看着安哲离去,然后重新将书拿了起来,但是勉强看了一会儿,却发现一个字都没办法读进去后,烦躁地将书丢在一边,单手用力地撑住了额头。 活了两辈子,就算称不上什么花丛老手,但是自然也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纯情小子。即使上辈子没有意识到,但是这辈子一直生活在一起,对于安哲可能对他有点意思这件事,他也并不是丝毫没有察觉。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安哲居然真的就这么对着他说了出来。 安哲明明应该知道,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他这个人也根本不在他的择偶考虑范围之内。而且根据安哲的性格,他是习惯于谋而后动的,但是为什么…… 安瑞忽然想到了安哲的那双眼,黑黢黢的如同一块化不开的古墨,掩盖了一切可能泄露的情绪。 就如同他所说的,他看不透安哲。从上辈子开始,就没有看透过。安瑞躺在床上,侧着身子看了看窗户,突然觉得自己的头隐隐有些发疼了起来。 总觉得事情只要和安哲牵扯上,结果往往就不能如他所愿……好像有些事情要变得麻烦起来了。 第56章 自上次拒绝了周建山的借钱要求之后,周玉婷又陆续接到了几个来自自己爸妈那边的电话。虽然电话那边他们声泪俱下地都在求她,但是毕竟她都是已经自身难保了,除了将身上仅有的几十万积蓄拿出来替周建山还债,她也再没有余力去做什么了。 掏空了存折上的最后一笔钱之后,周玉婷对于还在不停向她讨要着生活费的周家人也是彻底绝望了,最后索性直接将他们的号码拉了黑,自己也渐渐地不再出席上层人士举办的晚会,只一个人龟缩在那栋屋子里,只要没有必要,有时十天半个月都不会走出去一趟。 “周太太,出来吃饭了。”王嫂敲了敲房门,喊了一声,然后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屋子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紧闭的大门被人微微开了一点缝,周玉婷从门缝地木然地看着王嫂,过了几秒,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点了点头拉开门跟着她下了楼。 十月份,天气依旧还有些热,可是周玉婷却已经换上了厚实的棉衣棉裤。她也不再化妆,一张脸面无血色,配上凌乱的长发、无神的眼睛,乍一看上去竟然是三分像人七分似鬼了。 安瑞和安哲住在外面,安海成不着家,整个别墅只剩下了周玉婷和王嫂两个人居住。王嫂将人带到餐桌边上,看着周玉婷拿着碗筷准备吃饭了,才将围裙解下来,放在手里,有些尴尬地道:“那个,太太……今天之后我就不再在这里做事了。” 周玉婷微微一愣,抬起头来看王嫂:“你不做了?为什么?” 王嫂笑了笑,道:“我的女儿快要生了,我得回乡下照顾她……安先生那边我已经说过了,今天就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天。” 周玉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崩溃一样地将碗一砸,大声尖叫道:“你走了,我怎么办?谁来照顾我?你们一个两个,是不是看我没钱了,都要走了?”说着,激动地冲进厨房,拎了一把菜刀就冲了出来,“你敢走?你一个小小的佣人也敢看不起我?你敢走我就砍断你的腿!” 王嫂被周玉婷疯癫的样子吓得不轻,一边往沙发后面躲着,一边颤着声音喊:“太……太太,你要干什么?我们有话好好说,您、您先把刀放下。” “放下?嘻……嘻嘻,放下你就走了……”周玉婷痴痴地笑着,“我要把你的腿砍下来……把你的腿砍下来后,你就走不掉了……” “救、救命!救命啊!”王嫂惊恐地看着周玉婷举着菜刀踉踉跄跄地朝自己走过来,一瞬间小腿都开始痉挛了。 “别跑……你别跑……”周玉婷慢慢地陪着王嫂绕着沙发转着圈,然而中途不小心被茶几绊了一下,摔倒在了地上,王嫂瞅准了时机,正准备向玄关冲去,却只听一声开门的声响,竟是安海成突然回了家。 “安先生!”王嫂被惊了一下,站在原地赶紧朝着他道,“周小姐疯了!” “什么?”安海成将门关了起来,一边将钥匙放在一旁的鞋柜上,一边弯下腰漫不经心地换着鞋,“什么疯了?” “——安先生!!!” 惊恐而凄厉的女声蓦然想起,安海成皱着眉抬起头,最后看到的,就是周玉婷那张苍白的像鬼一样的脸,和那一双紧紧握着一把菜刀的双手。 王嫂被面前的这一幕吓得魂都快飞了,她疯了一般地赶紧冲上了楼,躲进安瑞的房间迅速将门反锁了起来,然后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 咬了咬舌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颤抖着拨通了报警的号码:“喂……警、警察吗?我们这里有人杀人了!” * 安瑞完全没有想到一切会发生的这么突然。 “那个……老师要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已经有着地中海趋势的中年男教师推了推自己的眼睛,略有些怜悯地看着安瑞和安哲,吞吞吐吐地考虑着措辞道,“刚才我这里接到电话,咳咳,你们的父亲安先生……遭遇了一点意外,现在正在第一医院紧急抢救……接你们的车子已经停在外面了,你们快点过去吧。” 安瑞和安哲对视一眼,拎了书包赶紧赶出校门,坐上了赶往医院的车。 “王嫂,到底这是怎么回事?”安瑞看了看坐在副驾驶座上面色紧张的王嫂,冷声问道。 王嫂回过头看了一眼安瑞,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周、周小姐发了疯,把安先生给砍了……安先生伤的很严重,这会儿还在医院的急救室里躺着……” “什么?!”安瑞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脸上表情凝了凝,“你说我爸……” “瑞瑞,冷静一点!”安哲伸手用力地在安瑞肩膀上按了按,低声道。 安瑞侧头看了一眼安哲,与他对视了几秒,赶紧自己稍微平静了一点,才单手撑了撑自己的额头,缓了一口气,问道:“能把情况详细地说一遍吗?” 王嫂点了点头,脸上还是有些心有余悸的表情:“其实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是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和周小姐说了一声我明天就要辞职回乡下后,她就突然发了疯,拿了菜刀就朝我追了过来……后来,安先生突然回了家,一时间没有防备,再后来……再后来就……” 王嫂哆嗦了一下,显然是不敢再去细想。 “那周玉婷现在在哪?”安哲出声问道。 王嫂想了一下,低声道:“警察来的时候,周小姐拿着刀正坐在安先生旁边……后来就被那边直接带走了。” “这件事……”安瑞沉默了很久,突然轻轻地开口,“千万要瞒好,暂时不要让爷爷知道。” “知道的,知道的!”王嫂连忙点头,“老太太已经说过了,我们肯定都不会说的。” “嗯。” 安瑞点了点头,然后面色淡淡地地靠在了车背上,半侧着头,看着车窗外快速划过的景色,整个行程中没有再说一句话。安哲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缓缓地伸手将他的右手握在了手中。 第57章 安瑞和安哲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已经结束了。安老太手里握着一串佛珠呆呆地坐在病房外,仰头看着某一点,神色木然。 “奶奶,”安瑞走到安老太身边,轻轻喊了一声,“爸爸他……” 安老太转过头看着安瑞,眼神空洞洞的,怔愣了好几秒,突然一把攥住安瑞的胳膊:“他们说海成会变成植物人……瑞瑞,瑞瑞,他们是骗奶奶的,对不对?他们全部都是在说谎对不对?” 安老太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但这一刻手上的劲儿却奇大:“我的孩子怎么会遇到这种事?他还那么年轻,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他们是骗我们的,你爸爸还是好好的,受了点伤……这点伤,养养就好了,我们换个医院……换个医院!他怎么可能会变成植物人?怎么可能!” “奶奶,您弄疼瑞瑞了。”安哲看着安瑞被安老太太抓得紧紧的胳膊,微微皱了皱眉,喊了一声,正准备上前,却见安瑞侧过视线看了看他,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奶奶,没事的、没事的。”安瑞单手抱住安老太太的脖颈,将自己的脑袋轻轻靠在她的肩上,“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的,您别担心。” 安老太太用力地攥进了安瑞的胳膊,好一会儿,却渐渐无力地垂了下来,她的头抵着安瑞的肩膀,整个人轻轻地颤抖着,随即,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安瑞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肩膀湿了一块。 说实话,安老太太一直是个精明好强的女人,从前世到今世,两辈子时间,就算是安老爷子住院弥留之际,安瑞也没见老太太在人前掉过半滴眼泪。但是这次……安瑞微微垂了垂眼。 “我要让她给海成赔命……”安老太太靠在安瑞的肩上,一边哽咽一边不停地低声说着,“我要她不得好死!!” 周建山在听到自家妹妹发了疯并将安海成砍成了植物人后,就知道自己在z市的生活算是到了头了。不过好在之前已经将周玉婷给他和爸妈买的房子卖了出去,自家爹妈也被从新送回了家乡那边的小城镇里,也算是省了一桩麻烦。 将自己的东西打包收拾好,顺便利用最后的职务之便偷偷挪走了两百三十万公款,随后赶紧买了一张飞机票,偷偷摸摸地连夜离开了z市。 而与此同时,周玉婷那边,法院很快就开庭审理了案件。由于人证物证俱全,并且周玉婷本身对于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所以结果很快就下来了。 故意伤害致人重伤,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对于一个正当青春的女人来说,十年的牢狱之灾已经是重刑了。但对于这给结果,安老太太显然并不能满意。 “我的儿子还躺在病床上!植物人……植物人!也许以后就一直这样醒不过来了,那个该死的女人却只判了十年!”安老太太激动的面容微微扭曲,“十年之后她才三十几岁,还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凭什么?凭什么!” “我要上诉……对,上诉。”安老太太喃喃了几声,然后看着安瑞,微微地笑了笑,“玉婷一直是个好姑娘,好端端的,怎么会好好的就拿刀砍了海成呢?这肯定是有原因的……瑞瑞,你说,这是因为什么呢?” 安瑞静静地看着安老太太平静得有些诡异的双眼,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道:“或许,是精神出了一点问题?” “对,对……”安老太太欣慰地看着安瑞,她轻声细语地说着,“那个可怜的孩子肯定是精神出了一点毛病,伤害她心爱的丈夫,她心里肯定也难过极了。” “奶奶。”安瑞喊了一声安老太太。 “这样的可怜孩子,我们不能让她这么遭受牢狱之灾,”安老太太伸手轻轻握住安瑞的手,“她现在应该的,是接受治疗——马上接受治疗。对不对,瑞瑞?” “所以,”安瑞垂眸看了一眼安老太的手,然后微微笑了一下:“那我们现在就应该着手去找一个可靠的委托人,去和法官谈一谈有关于周姨的精神鉴定事项了。” 由于原告方主动要求为被告做精神鉴定,所以事情进行的都很顺利。一个半月之后,中级法院对案件再次进行审理。因为最终的鉴定结果显示被告方精神存在问题,作案时精神并不清醒,不负刑事责任,所以驳回了一审的判决,改为无罪释放。 而在那之后,安老太太带着安瑞和安瑞亲自接了周玉婷接回了周家,然后在三天后,亲手将人送进了郊区的精神病医院。站在大门外看着高高关起的铁门,安老太太终于似悲似喜地笑了出声,然后转过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三月的时候,安瑞独自一人来了双龙公墓给他妈妈扫墓。难的是个好天,艳阳高照的,将冬天残留的寒意都一点点驱散开了。 “周玉婷疯了。”安瑞伸手轻轻触摸着墓碑上的照片,声音放得很低,“或者说,不管她疯没疯,后半辈子,她注定只能在疯人院里度过了……还有爸爸,”安瑞说到安海成,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叹息似的道,“两辈子,他招惹了不少女人,最后,没想到败也是败在一个女人手上,连大半条命都没了。” “我原以为自己恨他,只不过直到现在才发现……”安瑞停了停,然后微微笑了起来,“在他身上,我连‘恨’这种感觉都已经欠奉了。” 拍了拍身子,准备起身离开,但是刚刚起身,却又看到了墓碑后那一支紫色的风信子。 安瑞微微挑了挑眉。这种紫色的风信子算算看,他倒是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在他妈妈的墓前看到过了。安瑞伸手将那支风信子拿到手里仔细地看了看,花瓣上还有些许未干的露珠,显然也是刚刚放上去没有多久的样子。 是外出几年之后回来了吗? 安瑞笑了笑,然后又弯腰将风信子放了回去,然后转身离开了。 第58章 安氏的董事长变成了植物人这件事给安氏带来了很大一部分的负面影响,虽然有安老太太代替老爷子出面稳定军心,但是毕竟老太太对公司的事情并不怎么了解,尽管很努力地处理现在的局面,但是却还是造成了大量股民抛售安氏的股票,股价大幅度下跌的局面。 等到将这一切勉强应对过去,眼见着就到了九月份。 少了周玉婷和安海成这两个人,生活似乎一下子就平淡了下来。九月开学之后,安瑞和安哲顺顺当当的升入了高二。只不过,高二的时候学校根据综合成绩重新分了班,而两人在学校公告栏前查找自己班级的时候,才惊异的发现,这一次他们居然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 安瑞看着面前贴着的红纸黑字,转过头挑了挑眉瞥了一眼安哲:“看来不能继续做同桌了?” 安哲嘴角的笑淡了一点,半低着头看着安瑞,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你做的?” “不是。”安瑞伸手拉了一下自己书包的背带,淡淡地转头看着他,“我不会特意去做这么无聊的事。” 安哲与安瑞对视着,然后脸上又重新挂上了微微的笑,单手搭住安瑞的肩膀,轻轻道:“既然这样,那么就别管他了。快上课了,我们先去找教室吧。” “就这样?”安瑞随着安哲的动作往前走着,脸上的表情带了点审视,“不找点办法补救一下?” “没必要。”安哲说着,微微停了停,半侧着头看安瑞,若有所思地问,“还是说……瑞瑞想让我去补救一下?” 安瑞冷冷地白了安哲一眼,伸手打掉安哲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你的教室在那边。不送。”说着,将肩上的背包往上提了提,直接跨进了自己的班级。 安哲站在安瑞门口,微笑着目送安瑞进了班,然后才转身朝着自己的班级走去。走了几步,在进门的一刻脚步却停了下来,安哲回头遥遥地看了一眼学校公告栏的方向,眯了眯眼睛,眼里划过一丝冷光。 高二海宁一中会有一次分班,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所以,在这之前,他确定他也早就做好了相对的安排。那么,这一次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哲将头转了回来,慢慢走进新的班级。 ——总觉得,有些讨厌的事情要发生了。 早上没有上课,只是让全班简单地做了下自我介绍后,领了书便放了学。安哲的班比安瑞人数稍微多了一些,时间耽误的也久了一点,将所有东西收拾完冲到隔壁时,安瑞班上的人已经七七八八的走光了。 “你找人吗?”正在里面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聊天的两个女生看到站在门口的安哲,迟疑了一下,朝着这边问了一声。 安哲垂了下眼,看着安瑞已经空了的座位,若有似无地笑着摇了摇头,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略显得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你班上弄得好慢。” 安哲转过身,不远处,安瑞正站在一个拐角处,靠着墙皱着眉头望他。 “明明早上还下了雨,现在天又热起来了。”安瑞远远地丢了一罐饮料过来,“动作快点,我饿了。” 安哲伸手接住饮料,笑了笑,赶紧快走几步跟了上去:“在这里等很久了?” 安瑞“嗯”了一声,看了看时间:“半个小时。” “很热吗?”安哲单手拨弄了一下安瑞被汗水略有些打湿的耳鬓,“都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了。” 安瑞烦躁地拨开安哲的手:“现在外面三十八摄氏度,你说热不热?” “是吗?”安哲温柔地看了看安瑞,然后半垂着眼,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安瑞将喝空了的易拉罐捏扁,随手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出声淡淡地问道。。 “没什么。”安哲轻声道,“只是在想,瑞瑞,你是不是也有一点的喜欢我了呢?” “……昨天游泳,”安瑞抬着头诧异地看了安哲一眼,带着几分评估地味道问,“池子里的水进到脑子了去了吗?” “或许吧。”安哲看上去心情很好,对于安瑞刻薄的话也并不否认,“那么,那应该是我吧。好像是我又比昨天更喜欢你了。” “果然进水了。”安瑞冷淡地半眯起眼,扯了扯唇,“这几天多晒晒太阳吧,把脑子里的水蒸发一下。” “那要是蒸发不掉呢?”安哲跟在安瑞身后笑着问着。 “那你就去死吧。”安瑞淡淡道,“简单粗暴,干净利落。” “我死了,瑞瑞不会担心吗?”安哲轻轻笑着,“不寂寞吗?” “你真是……”炎热的天气本来就让人心情烦躁,而安瑞觉得安哲的这些话就更加严重地加剧了自己心里的烦躁,伸手将自己的额前的碎发稍稍向后拢了拢,正准备严肃警告一下安哲,然后正在这个时候,一道男声却突然将他的话给打断了。 那个声音并不大,带着隐隐的笑意穿过空气直接传了过来:“……虽然已经知道不是亲兄弟,但是你们的感情看上去,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略有些耳熟的声音让两个人一瞬间表情都微微凝了凝,安瑞和安哲侧过身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穿着白色休闲装的年轻男人正慢慢向他们走了过来。 精致的脸,妖丽的五官,白得恍若透明的皮肤,还有那一双漆黑却完全没有什么感情波澜的眼睛。 贺殊。 贺殊带着微笑一步一步走到两个人的前面,过于锐利的眼神从两人身上一寸一寸的刮过,最后停在了安瑞的一双深褐色眼眸上,带着某种欣赏又可惜的眼神一般的静静看了几秒,然后眼波一转,重新回到两个人脸上:“好久不见了,安家的小少爷,”视线又重新在安哲身上转了一下,若有似无地笑了笑,轻轻地加上了一个字,“……们。” 第59章 “瑞瑞,这一副怎么样?”安哲回过头,伸手地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镜框,望着一边的安瑞问道,“半框的好像戴起来比之前的全框要舒服一点。” 安瑞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安哲挑了下眉,倒是很受用的样子微微笑了起来,将镜框随手交给一旁的工作人员,便道:“就要这幅了,帮我把镜片装上吧。” 工作人员点了点头,拿着镜框走到后面的验光室,手脚利落地将度数合适的镜片打磨装好,然后递换给了安哲。因为这个身体是第一次佩戴眼镜,略有些晕眩的感觉让安哲微微稍微缓了一下才适应过来。 “感觉怎么样?”安瑞将钱付了,然后拎着七七八八其他配套的东西走过来,“倒是你,什么时候近视了?我怎么不知道?” 安哲笑了一下:“有一段时间了。只不过度数不深,又嫌麻烦,所以一直没管它罢了。” 安瑞跟着安哲走出店门,随口问道:“你以前也近视?” 安哲点了点头,从安瑞手里将袋子接过来:“只是后来一直是戴隐形眼镜而已。” 安瑞好笑道:“那现在怎么突然想要配框架眼镜了?” “因为你喜欢啊。”安哲微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手背同时碰了碰他的脖颈,“皮肤都晒红了,热么?” 安哲的手背上还残留着眼镜店里空调所带来的冷意,冰冰凉凉的皮肤碰触到他脖颈的敏感处,带了某一种诡异的悸动感。 “嗯。”安瑞懒洋洋地眯起眼看了看天,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安哲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拿了下来,“别碰我,热死了。” “是吗?”安哲笑着将手收了回来,看着安瑞脸上明显的不耐烦表情,倒也没有就这个话题再纠缠下去,“天太热了,坐车吧?” 安瑞点了点头,用脚踢了踢安哲的鞋子:“去叫车。” 安哲宠溺地看他一眼,最终还是妥协了。 正是中午的人流高峰期,天气又热的厉害,车不怎么好打,安哲一边等空车,一边突然开口问道:“贺殊……” 本来正低着头戳手机的安瑞听到安哲的问话,抬起眼望了望他:“什么?” 安哲侧过头,看着安瑞,又想起一个小时前和贺殊的短暂碰面。 虽然贺殊并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事,只是单纯地与他们两个打了个一招呼,紧接着就离开了。但是实际上,原本应该在京都呆的好好的贺殊居然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z市,这件事的本身就已经足够奇怪了。 贺家不好招惹,而贺殊更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不好伺候。上辈子与贺家的几次交集,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体验,如果可以,这辈子,他希望安家、希望安瑞都不要再与他们牵扯上一点关系。 ——只不过,现在情况好像正在朝着他并不怎么乐见的方向演变着。 安哲想起贺殊明显对安瑞透露出浓浓兴趣的眼神,眸色稍稍深了深。 “没什么。”安哲回头对着安瑞笑了笑,“只不过,他和我们不一样……那个人,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安瑞眨了一下眼,也没点头却也没拒绝,只是站在树荫下遥遥地看了看马路:“有一辆空车过来了……去拦车。” 安哲无奈地看了看安瑞,随即却还是顺从地上前叫车去了,只是在他离去的那一刹那,安瑞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机,点开最新接收到的那一条短信,迅速地将内容扫了一遍,然后视线落在被自己标注为“疯子”的名称上,眸色微微沉了沉,然后将短信选中,选择了删除。 下午的课两点开始,然而上课的铃声打响之后,授课的老师却迟迟未到。等了将近二十分钟,直到整个班都微微骚动了起来,门前才终于晃进来了一个修长的人影。 “抱歉,迟到了。” 男人随意的用手撑着讲台,纯黑色的眼睛极慢地一个个扫过教室里坐着的学生,然后,停在第二排的拐角处,与另一双深褐色的眼对上了视线。 男人懒洋洋眯了眯眼睛,殷红的唇微微弯了一弯,然后转过身,纤细的手指拿住一支粉笔在黑板上龙飞凤舞的写下自己的姓氏。 “我姓贺,你们班这学期数学课的老师,你们可以叫我贺老师。”贺殊神情淡漠地说着,视线转到安瑞身上,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长地道,“接下来的时间里,希望我们能够……好好相处。” 安瑞微微垂了垂眼,看着自己的数学课本,随意地用单手转动着一只笔,然后轻轻“啧”了一声:麻烦来了。 一堂数学课很快就结束了,贺殊将自己的课本随手合了起来,扫了桌上贴着的桌位表一眼,浓密的睫毛微微半垂着,遮住了那双黑色的眼瞳。 “班级刚刚分完,班里应该还没有竞选班委吧?”贺殊的手指轻轻划过那张座位表上的名字,指尖随意地在纸上划了一圈,然后停在了某个位置上,抬起头,朝着左上方睇了一个眼神,“那么,数学课代表这里,就暂时定为安瑞同学吧……我记得安同学上学期数学似乎是得了满分?”贺殊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大家没有意见吧?” 问的是全班同学,但视线却直直地盯在安瑞的脸上。 全班同学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到了安瑞身上。 虽然这个班是重组而成的,但是对于一直稳居全校前五的安家两兄弟,众人都也是一点都不陌生了。只不过安瑞这个人怕麻烦怕的厉害,无论什么职务,秉承的是能躲则躲的原则,半点麻烦不愿沾染。现下比起他们的意见,恐怕安瑞的意见反而更重要一些。 “如果老师信任我的话。”安瑞缓缓地弯了弯唇,话虽然委婉,但竟然是答应下来了。 “很好。”贺殊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书拿在了手里,然后朝着安瑞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一边朝外走着,一边道,“那么放学之后安瑞同学请过来一下办公室,我有些事情要交代给你。”微微笑了一下,“千万别忘记了。” 安瑞将手上的钢笔笔帽盖好,然后才应了一声:“我知道了……贺老师。” 第60章 “来了?”贺殊将视线从笔记本上移到了安瑞身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的座位,“难得见你一个人,你养的那条小狼狗怎么放心你一个人过来?” 安瑞顺手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了,径直走到贺殊对面,单刀直入:“你怎么在这里?” 贺殊淡淡看他一眼,也不做声,只是将笔记本屏幕转了对来,往安瑞面前推了推:“你来看看这个。” 电脑上是一张年轻女人的照片,虽然不是那种艳光四射的绝色,但却也是个眉眼清丽秀气的美人。安瑞微微眯了眯眼,这个女人他没见过真人,但是却也并不陌生——李雅,安海成不知道第几任的地下情人,也是上辈子他一直以为的安哲的生母。 “你找到她了?”安瑞双手撑在桌子上,声音放低了一点,一双眼紧紧地盯着贺殊,“她现在,在哪里?” 贺殊缓缓抬了眼,将笔记本转了回去:“死了。” “死了?”安瑞猛地皱了一下眉头。找了那么久都没有结果,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只不过这个女人一旦死了,很多事情想要细查起来就更加费力了。 “……怎么死的?”安瑞坐在贺殊对面,凝眉问。 “溺水。”贺殊淡淡地道,“只不过尸体很多天都没有人去认领,之后就直接被相关部门火化了。” 安瑞沉默着没有说话,想了想,问:“什么时候的事?” 贺殊勾了勾唇:“安哲被丢到孤儿院后不久。” 安瑞忽而抬起眼看他。 “还有一件事……”贺殊将笔记本合上,“李雅在死之前,好像曾经频繁的出入一家医院。” “第一医院?”安瑞下意识地问道。 “不,是一家私人医院。”贺殊单手撑着脸侧,纤长的睫微微抬起,一双黑色的眼瞳带着一点审视的光,“一家主攻心理治疗方面的医院。” 安瑞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头。 “咚咚咚” “贺老师,请问安瑞在么?” 贺殊眼神越过安瑞看了看被关起来的门,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你的狼狗来找主人了。” 安瑞冷冷地看了贺殊一眼,起身走过去将门打了开来。 “不是让你先回去吗?”安瑞仰头看着安哲低声问着。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还有,你放在教室里的包我已经帮你拿过来了,”安哲笑了一下,然后微微偏了偏头,与办公室里的贺殊对上了视线,两双相似的纯黑色眼瞳里都没有什么感情波动,“已经很晚了,贺老师。安瑞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贺殊靠在椅背上,轻轻比了一个手势:“当然。” “那么,再见。”安哲警告地深深看了一眼贺殊,然后半搂住安瑞的肩膀,将人一步一步带了出去。 “不是说过不要跟贺殊多做接触了吗。”走在路上,安哲突然轻轻地开口,“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 “你在胡说什么?”安瑞不耐烦地将安哲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甩了下来,“快点回家吧,我累了。” “为什么要逃避这个话题?”安哲却罕见地没有顺从安瑞的话,继续温柔却又阴沉地轻声道,“他硬缠上你的?” 安瑞拦了一辆车:“如果你再继续这个话题的话,你就可以滚了。”说着,拉开车门坐上了车,“书包给我。” 安哲深深地看了安瑞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类似于受伤的神情,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书包递了过去。 “回来的时候,记得带东门那家的冰淇淋蛋糕,”安瑞接过书包,淡淡出声,“这个鬼天热死了。”说完,“啪”地一声关上车门,对着出租车司机说了一个地址后,车子很快就开走了。 安哲目视着出租车离去的方向,在原地又站了好一会儿,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视线微微向后方移了移,声音冷的迫人:“你想干什么?” “看样子是被主人抛弃了?这么生气,一副丧家之犬的狼狈相?”贺殊淡淡地笑了笑,“别朝我龇牙,你在安瑞面前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安哲转过身,一双眼睛扫过贺殊带着玩味表情的脸,脸上也缓缓地挂上了笑,他极轻级缓一字一句地开了口:“收起你的恶趣味,离他远点。” “为什么?”贺殊反问。 安哲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然后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这两个人…… 贺殊看着安哲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然后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开了车锁,然后矮身坐了进去。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并没有出现什么新的短讯消息和来电信息,好看的眉微微皱了一下,随手将手机放到一旁的副驾驶上,利落地挂了挡,将车开离了这里。 安哲带着安瑞指定的冰淇淋蛋糕回家的时候已经到了六点半,天色也有些擦黑了。安瑞正在看电视,听到玄关有声音,便站起来走了过去,倚着墙看着正在换鞋的安哲,淡淡抱怨:“你好慢。” 安哲抬起头微微笑了一下:“店里人太多了,排队花了一点时间……我把蛋糕拿去冰一下,晚上再吃吧。” 安瑞视线在安哲已经完全汗湿的背上停了好一会儿,皱了一下眉,然后才移开了视线:“不用做饭了,我去定外卖。” “嗯?”安哲将冰箱打开,把蛋糕放了进去,“不是之前说不想吃外卖了吗?” “只是突然想吃了而已。”安瑞坐回到沙发上,“去洗个澡吧,不热吗?” 安哲关上冰箱,侧头看了看安瑞,笑道:“心疼我么?” 安瑞懒洋洋的:“嗯,是啊。” 安哲轻轻笑了笑,几步走到安瑞身后,突然低头在安瑞耳垂上轻吻了一下:“那么,给我一点奖励也是可以的吧?”后退一步,“那么我去洗澡了。” 安瑞侧着头看着安哲离开的背影,皱着眉擦了擦自己的耳垂,但是耳边的那股湿热的感觉却无论如何也挥散不去。 “啧。”安瑞烦躁地将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许久,微微叹了一口气。 第61章 次日是周末,不用去学校,安瑞和安哲陪着安老太太去准备去医院看望一下安海成。 从上次的事发生以来差不多过了快一年,安海成躺在病床上,没有丝毫即将清醒的迹象。安老太太伤心得厉害,但是却也不敢在安老爷子面前表露出来,就怕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之后让老爷子受了刺激。 几个人乘着电梯到了四楼,正准备推开病房的门,却突然听到“吱呀”一声,门被从里面推了开来。 “你是……”安老太太看着面前穿着一身白大褂,脸上挂着和煦微笑的中年男人,微微迟疑了一下。 “安夫人,这位是严医生。”跟在男人身后的小护士笑着走出来解释,“严医生是来查房的。” “哦,哦,严医生。”安老太太点了下头,“严医生看起来有些面生啊。” “我是半年前刚刚回的国。”严医生笑着推了推眼镜,“这半年又在国内到处跑,也是最近才进到这家医院的。” “别看严医生才不到四十岁,现在他可已经是国际上享有盛誉的医生了呢!”小护士一脸崇拜地道。 “小陈!”严医生无奈地看了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小护士一眼,然后对着安老太太道,“那么,别的病房我还没有查完,我就先走了?” “请便。”安老太太让了让路,点头应道。 “再见。”严医生说着,视线又若有似无地扫过站在安老太太身后的安瑞和安哲,然后径直离开了这里。 “怎么了?”眼看着安老太太都已经进了病房,安哲却还是站在原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伸手推了推他,问道。 “没什么?”安哲摇了摇头,却还是下意识地遥遥向严医生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是觉得……那个医生,有些眼熟罢了。” “眼熟?”安瑞随意地道,“是不是你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 “……或许。”安哲笑了笑,算是也是同意了这个说法,看着安瑞道,“进去吧。” 虽然已经给安海成请了两个专业的护工,但是毕竟将近一年没有下过床,安海成四肢的肌肉明显萎缩了起来,曾经英俊迷人的脸如今也是苍白而消瘦,没有一丝血色。 安老太太坐在病床旁,伸手拉着安海成的胳膊,细细地用湿毛巾给他擦了擦。 “瑞瑞,你说你爸爸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安老太太呆呆地看着安海成的脸,轻轻地问道。 “很快。”安瑞安慰地道,“爸爸知道奶奶在担心他,他一定会尽快醒过来的。” 安老太太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毛巾放到了一边:“昨天老头子问我啦……他问海成到底是去哪里出差了,去了这么久,竟然连他六十五的生日都不回来了……我能怎么说?我能怎么说啊……” “奶奶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安哲走到安瑞身后低声劝着,“您也别太伤心了,当心自己身子。” “……放心吧,我不会倒下的。”安老太太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泪水硬是忍了回去,喃喃着,“我会好好的,我不会倒下的……我不会倒下的。” 几个人在病房里呆了一个下午,到了傍晚,这才又分别回去了。 “你恨安海成吗?”与安瑞走在一起,安哲突然问道。 安瑞抬头看了看已经被晚霞染红了的天空,眯了眯眼,才道:“不。” “是吗?”安哲笑了笑,继续问,“那我呢?” “以前或许。”安瑞将视线转到安哲身上,“只不过‘恨’这种感情要消耗的力气实在是太多了,所以现在不恨了。” “那喜欢我吗?”安哲继续微笑着追问,“比起昨天来,是不是稍微喜欢一点了?” “嗯。”安瑞似笑非笑的看着安哲:“跟养了一条狼狗一样。”然后将视线又转到了前方,“今天我们吃什么?我记得你昨天买了咖喱,今天你就做那个吧。” “好啊。”安哲视线笼罩着安瑞的身影,“这么说,我总比狗要多一点用处吧。” 安瑞斜了安哲一眼,没说话,只是双手插在口袋里,稍稍加大了脚步。安哲微微勾了勾唇,随即也紧紧地跟了上去。 * “那么,这道题应该怎么做?嗯……不错,全对。小哲真厉害,这么难的题的算出来了……比起安家里那个娇养着的小少爷,小哲要厉害多了。” “被抛弃了很难过,很害怕吧?小哲跟他没什么不同,小哲是个好孩子哦,比那个孩子更优秀……优秀的人应该得到更多,是他抢走了你的爸爸。就是因为他,你才会被抛弃……叔叔会帮你回到安家,然后,只要小哲继续努力,你爸爸一定会重新重视你的。” “不过,你的爸爸也很坏,他抛弃了你妈妈和你,所以,要让他也感受到痛苦,对不对?” “小哲,你爸爸要来接你了……你一定要记住叔叔的话,记得要……”年轻男人的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眼神却阴郁而疯狂,“毁掉他们。” 安哲猛地从梦中惊醒,他单手撑着额头,脑袋里像是炸开一般隐隐作痛。 ……那是什么?是梦? 不……不对,不对,这些记忆是…… 安哲一把掀掉身上的被子,几步冲到安瑞门前,用力地伸手拍了拍门:“瑞瑞,开门!瑞瑞!” 安瑞被这阵突然的敲门声吵醒,伸手拧开了床头上的灯,伸手开了门,微微皱着眉看着安哲:“怎么了?” “照片!”安哲低声道。 “什么照片?”安瑞反问。 “孤儿院的那些照片,”安哲道,“你让侦探调查我的那些孤儿院的照片!” 安瑞看着安哲的表情,沉默了几秒,转过身打开一个锁着的抽屉里,然后从里面找出一个透明的文件夹递给了安哲:“东西都在里面了。” 安哲接过文件夹,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匆匆扫了一眼,然后拿着最后那张去孤儿院的志愿者大合照的照片细细看了一遍,最后视线在某一个人的面孔上停了下来。 “怎么了?”安瑞也凑过来看着问道。 “瑞瑞,”安哲沉下了眸子,微微笑着道,“算一算两辈子,我们两个被人耍的可真是够惨的了。” 第62章 “你是说,在孤儿院的时候,严医生曾经单独与你私底下接触了几年?”安瑞迅速地换了衣服,朝着安哲问道。 “是。”安哲想了一下,道,“在相处的时间里,他交了我很多东西……如果按道理来说,我不可能会忘记他……但实际上,我是在白天看到他之后,才突然想起了记忆里居然有这么个人。” “是吗?”安瑞跟安哲出了门,拦了一辆出租坐了进去,随口说了一下目的地,然后对安哲道,“之前贺殊对我说,李雅——也就是安海成以为是你亲妈的那个女人,在丢弃你之后不久就死了。但是在那之前,她曾频繁出入过一家心理治疗的私人医院……” “你的意思是……”安哲微微拧了眉。 安瑞在手机上摆弄了几下,然后将搜索到的东西放到安哲面前:“严予,国际上都小有名气的脑瘤专家,但是除此之外……他在国外,也是拿过心理学硕士学位的。” “心理暗示。”安哲明白了安瑞的意思,沉默片刻,轻轻启唇吐出这四个字。 “毕竟对于孩子而言,心理还不健全,运用一定方式的语言引导,可以得到极好的效果。”安瑞看了看手机,定了定神,拨出一个号码。 “……安瑞?”那边的声音有些诧异,继而嘻嘻哈哈地道,“哟,好久没联系了啊,上次我带贺殊真是对不住,只要你解气,我……” “帮我查一个人。”安瑞却不停那边的人说完,直接淡淡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帮我查一下第一医院那个叫做严予的医生,我需要他详细的资料——这不是雇佣你,只是作为朋友让你帮我一个忙。当然,答不答应随你。” 老k在那边沉默了一下,咋舌道:“你这不是打定主意要让我座椅装赔本买卖了么?” “那你愿意做这桩买卖吗?”安瑞淡淡问。 “当然。”老k在那边大笑道,“谁叫我是个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呢?资料你什么时候要?” “尽快。”安瑞低声道,“越快越好。” “收到!”老k应了一声,然后挂断了电话。 收了电话,老k看了看时间,刚刚过了十二点,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起身打开电脑,淡淡地笑了起来。 安瑞和安哲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半了,两个人冲到安海成的病房,按亮了病房的灯走到病床前,看到安海成的脸色隐隐约约变成了一种青紫的颜色。安哲伸手放在他鼻子前探了探,发现那里早已经没了呼吸。 “瑞瑞……”安哲缓缓地收回手,有些迟疑地喊了一声安瑞。 安瑞怔怔地看着面前那具已经开始变得冰凉的尸体,面无表情的,缓缓地靠在墙上,然后一点一点地顺着墙壁滑坐了下来。 “……死了?”安瑞轻轻地问着。 安哲走过来半弯了腰,按住安瑞的肩:“瑞瑞,你还好吗?” 安瑞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扶着安哲的手臂站了起来:“去找人来吧,有些事情,折腾了两辈子。这场闹剧该落幕了。” 安哲点了点头:“那你?” “让我在这里再待会儿……”安瑞垂着眼,没什么情感起伏地道,“再待会儿。” 安哲深深地看了安瑞一眼,然后微微笑了:“好。我马上就回来。” “嗯。”安瑞应了一声,等安哲离开了,才重新走到病床前。低头看着安海成已经没有半丝人气的脸,许久,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安瑞喃喃着,“妈妈在下面等了你那么久,该是时候让你下去和她赔罪了。” * 安海成的死亡原因很快就查出来了。输液的药物不小心被护士弄错了,以至于在输液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安海成便已经死亡了。 负责给安海成输液的陈姓护士被叫过来时,已经哭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我……我……我不知道,”陈护士抽抽噎噎的,“我都是按照平时的程序来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怎么会弄错的……不可能的,呜,呜,我每次弄得时候,都会……都会检查一遍的,我确定……那就是普通的葡萄糖……呜……” 安瑞看着那个年岁不大,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小护士,突然问道:“白天你和严医生一起查房的?” 陈护士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望着安瑞继续哭道:“我真的不知道,你相信我……” “你准备药剂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人进去过?”安哲继续问道。 “我、我不知道。”陈护士抹着眼泪,拼命摇头。 “监控录像呢?”安瑞淡淡问。 “摄像头中午的时候就坏了。”一旁匆匆赶来的院长抹着脑袋上的汗,脸色也不大好看,“原本是准备明天早上去修的……” 安瑞和安哲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明白这件事可能是追查不出什么结果了,也就不再多问什么。很快,警察便过来将陈护士带走了,安海成的尸体由专门人员看护着,是以安瑞和安哲也暂时先回了家。 安海成死了。这件事不管是对于安家还是对于安氏企业,都会是个不小的冲击。而由此引发出的一系列问题,也将会在日后一点点的浮现出来。 “天亮后……”安瑞靠在沙发上,仰着头看着天花板,轻轻出声,“该怎么办呢?” “至少,我会陪着你。”安哲站在沙发后面,俯身吻了吻安瑞的眼睛,“永远陪着你。” 安瑞的双睫轻轻颤了一下,却难得的没有推开安哲,也没有对他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讽刺他,只是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轻声反问道:“永远吗,听起来可真诱人啊。” 安哲温柔而又温暖地笑起来,伸手握住安瑞的手:“嗯,永远。” 第63章 安海成的葬礼办得很低调,但尽管如此,安氏董事长的死亡消息对于z市来说却也造成了不小的轰动。所有的媒体对于这件事争相报道,虽然安老太太动用了全部的关系想要将这件事压下来,但是除了主流媒体之外,一些周边小报和网络流言却还是止不住。 安家的股票持续下跌,本来安海成受伤之后就大受损伤的安氏这次情况就更加严峻了起来。 安海成死后,属于他的股份被分别分到了安瑞以及安老爷子、老太太身上,但是由于安瑞还没有满十八周岁,属于他的股份暂时还由他的监护人代替管理,而安老爷子现在又是已经生活不能自理,所以一切公司上的重担就全部落到了安老太太的头上。 只不过,安老太太本来就不是商场上的女强人,即使她已经尽可能的想要管理安氏,但是往往许多决断没有办法及时下达,对于公司的事务处理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还未从唯一的儿子死亡的悲伤和阴影里走出来,马上就进入了几乎没有怎么涉足过的商业领域,高强度的工作令这个已经上了年纪的女人越发觉得难以喘息。 安老太太是个精于保养的女人,往日里,明明已经年逾六十,但是整体状态却精致健康的如同四十出头一般。但是这一年来,生活中各种让人难以接受的变动,让安老太太也一点一点加快了她身体的衰老情况。 这一天,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已经突然陷入昏迷好几天的老爷子却突然清醒了过来,他靠在床上,微微偏着头靠着枕头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双目有神,神态安详。 “老……老头子!”安老太太一回到家,看着安老爷子的样子,惊呼一声,赶紧几步迎了上来,眼眶微微有些红了,“你、你醒了?” 安老爷子点点头,微微地笑了起来,他望着安老太太,轻声问:“海成呢?” 安老太太坐到安老爷子旁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不是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吗?海成去国外进修啦,要过几年才能回来。” “啊……是啊。”安老爷子笑了笑,“但是他一年到头连个电话都不打回来,我有点想他了。” 安老太太脸上表情僵硬了一点,低下头借着帮老爷子盖被子的动作将面上的不自然掩饰了过去:“孩子忙嘛,你要理解。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什么想不想的,羞不羞。” “想自己的儿子,有什么好羞的。”老爷子笑着道,“我刚才还梦到海成了,他说他也想我,想让我过去啊。” 安老太太整个身体猛地僵住了,抬着头有些惊慌地看着安老爷子:“老、老头子,你胡说什么!” 安老爷子看着安老太太,脸上的表情大方从容的,像是一切都已经知晓了一样:“但是我跟他说啊,我还有些事没有跟你们交代清楚,我还不能走啊,你说是不是,老婆子?” 安老太太定定地看着安老爷子,沉默着、沉默着,眼泪突然间就滚了下来。 “哎,我说你,六十多岁的人了,哭什么。”安老爷子吃力地抬起手帮着老太太擦了擦眼泪,叹了口气,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道,“待会儿在孩子们面前,可别这样了,啊?” 安老爷子对着老太太轻轻地道:“去吧,去把瑞瑞他们叫过来……快一点,海成那孩子还在等着我,我没多少时间啦。” 安瑞和安哲接到安老太太打来的电话赶到老宅时,老太太正坐在客厅织着手套,见到他们来了,就冲他们努了努嘴:“你们爷爷在里面,去吧……去吧。” 安瑞抿紧了唇点了点头,同安哲一起走进了屋子。 雪已经停了,整个世界反射着耀眼的白色的光芒,看上去纯美而圣洁,像是纯白的天堂一般高贵静谧。 “你们来了。”老爷子朝着他们招了招了手,“我等你们好久了。” “爷爷。”安瑞走过去伸手拉住安老爷子的一只手,“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安老爷子笑着看了安瑞一样,没有回答,然后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安哲,将两个人拉倒了一起,仔细地将两个审视了一遍,叹息着道:“你们两个……都这么大了啊。” “都变成了很好的孩子了啊……”老爷子猛地咳了几声,然后喘了口气,缓了缓,才道,“你们和海成不一样……和他不一样,你们爸爸被我和你们奶奶给宠坏了,他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啊……” 安瑞和安哲对视了一眼,却没有谁在这个时候否认什么。 “以后,你们两个要好好的,你们是兄弟,你们两个,要好好的,”安老爷子抓住两个人胳膊的手突然用力了起来,“答应我,你们两个,以后……咳咳……咳咳咳咳……” 安瑞胸口微微一痛,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听那头安哲突然微微笑着开了口。 “放心吧,爷爷。”安哲轻轻说着,“以后瑞瑞继承了安氏,我会在他手下好好帮助他。我们会齐心协力带领安氏走得更远,不会辱没了你的名声的。” 安老爷子侧头看着安瑞,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些东西,像是愧疚、像是欣慰,又像是些别的什么。 “好孩子……好孩子……”安老爷子的咳嗽缓缓止了,但是整个人的精神却也像是随着先前的那一阵激烈的咳嗽而一点点地散了出去,“都是好孩子……” 房间的门突然被再次打开,安老太太拿着已经织好的一双手套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安老爷子床边,细心地将手套给老爷子套了起来:“怎么样,好看吗?” 老爷子望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安瑞和安哲,费力地道:“你们……出去吧,让我和奶奶再说一会儿话。” 安瑞和安哲立即明白了安老爷子语气中的诀别意味,安瑞垂在身侧的手牢牢握成了拳头,好一会儿笑着点了点头,跟着安哲退出了房间。 阳光乍现,为纯白的世界增添了一抹温暖,已经年老的夫妻亲昵的靠在一起,低低地,似乎是在说着他们年轻时的回忆。安瑞缓缓将门关了起来,走到了客厅。 客厅的沙发上,还有一大团未织完的毛线,孤零零的躺在一侧,显得有些落寞。 “为什么不说?”安瑞拿起毛线团,低声问。 “那你又为什么不说?”安哲反问,“你不说,我会分到安氏的股份。这也没关系吗?” 安瑞低下了头,冷笑一声,阴冷道:“你以为我怕吗?” 安哲居高临下地看着安瑞精致的眉眼,然后伸手触碰了一下他柔软的发:“蠢事我做过一次,所以我知道什么是我承受不起的。我不会是你的敌人。” “相信我。” 安瑞抬了头看了安哲一眼,然后偏过头,看着那扇紧闭着的木门,许久,才淡淡“嗯”了一声当做了回应。 第64章 安老太太打开门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很平静,她的眼圈微微泛红,但是整个人的情绪却是平和稳定的。 “你们爷爷走了,”安老太太轻轻地说着,“以后,整个安家……就要靠你们两个啦。” 安瑞上前几步走到安老太太面前:“奶奶……” “我没事、没事。”安老太太拍了拍安瑞的手,微笑着摇了摇头,“你爷爷走的很安详,这样比起他……比起他这么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受苦要好多啦。只是现在,我有点累了……有点累了。” 安老太太说着,缓缓地将将安瑞和安哲的手握了握,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极慢地走上了楼。 安老爷子的葬礼很快就举行了,在葬礼之后,有一名安氏专门的律师上门来对安老爷子的遗嘱进行了宣读。对于他的遗产,不动产分给安海成三成,安瑞两成,安哲一套一环的房子还有一套三环的别墅,除此之外全部分给了安老太太。而公司的股份,则是除了分给安哲百分之五的股份外,剩下的所有股份都直接赠与安瑞所有。 而由于安海成已经死亡,属于他的那份遗产再次进行分配,虽然安瑞还差两个月才成年,但是在名义上,拥有百分之四十三股份的安瑞已经成了安氏现在实际上的最大股东。 但是尽管如此,安氏内逐渐扩大的危机却也已经到了不得不正视的地步。即使外部看上去尚且还算是光鲜,但是内部那些早在安海成管理时期就存在的问题正在一点一点地侵蚀着整个安氏。 安瑞和安哲再次和老k见面的时候,是在四月初的一个温暖的午后。老k依旧穿的很随意,但是整体看上去却已经有了一点成熟男人的沉稳魅力了。 “我接到消息,昨天晚上的时候,严予曾在机场附近的宾馆出现过。”老k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安哲,这是安瑞第一次主动带着外人来和他这个私人侦探见面,而更令他意外的是,这个人居然是安瑞名义上的那个哥哥,那个在安瑞年少时就已经暗自忌惮着的安家养子。 喝了一口咖啡,老k收回自己的眼神,对着他道,“换句话说,老k回来了。” 安瑞猛地抬眼看着老k,压低了声音问:“那现在呢?现在他在哪里?” 老k单手撑着下巴:“我已经叫人过去盯着那家宾馆了,但是从昨晚一直到现在,严予都一直没有离开房间,如果没出意外,他现在已经还在那家宾馆里。” “是吗?”安瑞沉默了一会儿,皱着眉正在思考着什么,突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蓦然在静谧的空间里炸了开来。 “抱歉、抱歉,是我的手机。”老k对着两人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从口袋里将手机掏出来,眼神随意地瞥过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然后眉毛微微挑了挑,伸手按了接通键,“喂?你那边有什么情况?” 对面的人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老k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抬眼扫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安瑞,嘴里说着:“我知道了,你继续盯着,小心点,别被发现了,有事再继续联系我。”说着,挂断电话,将手机收了起来。 “怎么了?”安哲看着老k,问,“是严予那边?” 老k点了点头:“严予已经出了宾馆,他坐了车,去了附近的一家鲜花店。” “鲜花店?”安瑞眼神里也透露一点不解,“你去花店干什么?” “他买了一束风信子。”老k道。 “风信子?”安瑞重复了一遍,脑中快速地闪现过什么,他眸色稍沉,紧接着追问道,“什么颜色的风信子?” 老k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安瑞,“唔”了一声,道:“说是紫色的……怎么了?” “紫色的……紫色的,”安瑞摇了摇头,“没什么。”随即却站了起来,“我想,我大概知道他要去哪里了。” 安哲紧跟着安瑞站了起来,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认真道:“我跟你一起。” 安瑞回头看了安哲一眼,审视地看了他几秒,挣脱了他的桎梏,快步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顿了一下,低声对着身后的安哲道:“没时间了,快点跟上来。” 安哲看着安瑞急匆匆的背影,嘴角若有似无的弯了弯,紧接着也跟了上去。 老k看着相继而去的两个人,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咖啡: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缘分,还真是一件奇妙的东西啊。 安瑞和安哲乘车赶到双龙公墓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了,两个人径直奔向谢遥的墓前,但是在那里,却没有一个人,只是在那空荡荡的墓碑前,突兀地出现了一束紫色的风信子。 安瑞冲上前将那束风信子拿来起来。娇艳的花在四月的春风里闪烁着明媚的颜色,偶尔一阵风吹过,花瓣便随风轻轻摇曳着,一派炫目迷离的姿态。 “紫色的风信子,它的花语是悲伤、忧郁的爱,”安哲走上前,看着安瑞手中的花,微微笑着,道,“但与此同时,它却也还有一个更鲜为人知的意思——道歉与后悔。” 安瑞微微侧过头,看着安哲:“你想说什么?” “你的母亲……”安哲轻轻扫过墓碑上那张小小的照片,然后又将视线重新放到了安瑞的面容上面,“我的意思是,你的母亲与严予,是不是曾经也有过某些方面的接触?” 安瑞问道:“你觉得这一切和我母亲有关?” “不……或者应该是说,”安哲微笑着,“在严予下的那盘棋中,你的母亲在这里面,或许也扮演了某一个我们所不知道的角色。” 安瑞眯了眯眼睛,却没有做声。 “要么,你应该回一趟谢家。”安哲看着安瑞,静静地停了一会儿,提议道,“我想,你的舅舅们也许能给你一些建议。” 第65章 谢思凯在看到安瑞递过来的那张严予的照片时,先是仔细想了一会儿,随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面上的表情微微有了一些变化:“瑞瑞,你想问这个人干什么?” 安瑞紧紧盯着谢思凯脸上的表情,单刀直入的问道:“小舅舅认识他。” 疑问的句式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谢思凯将照片反扣在桌子上,眉心慢慢皱了起来,没有否认,却也没有肯定:“你想要做什么?” “我爸爸的死,”安瑞凝视着茶几上的那张反扣着的照片,缓缓地道,“是他做的。” 谢思凯抬头看了安瑞一眼:“不是一起医疗事故?” “是谋杀。”安瑞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道,“一起谋划已久的谋杀。” 谢思凯语塞了一下:“应该不会吧?是不是你搞错了?” 安瑞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谢思凯的眼睛。 两人相互对视了十几秒,谢思凯垂了垂眼,叹了一口气靠在了沙发背上:“你真的已经确定是这个人了?” 安瑞点了点头。 谢思凯单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像是回忆着什么,沉默了许久,低声道:“这个人……”说到这里,像是因为顾虑着什么迟疑了一下,随后顿了顿才继续道,“以前……遥遥曾经是他的病人。” 安瑞脑中第一瞬间想到的是脑瘤,但是微微眯了眯眼,却又迟疑地缓缓吐出了另四个字:“心理治疗?” 谢思凯看着安瑞,又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这个话题一旦开了头,之后的事情说起来就要简单的多了。谢思凯双手交叉着握着,微微直了直身子,道:“我读高中的时候,念得是全封闭的寄宿学校,大哥在外面攻读研究生,二哥已经开始扛着摄像机满世界疯跑,你的外公外婆又忙正忙着公司里的事情,所以家里就剩下了遥遥一个人,”摇了摇头,眼神黯淡了一点,“遥遥从小就是个很敏感的孩子,等我们发现的时候……” “……抑郁症?”安瑞推测道。 谢思凯点了点头:“对于这件事,我们都觉得很自责。但是毕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这种事情传出去对遥遥的名声会不好听,所以发现之后,我们就偷偷带着遥遥去找了一家私人的心理咨询医院进行治疗……当时遥遥的主治医生就是这个人。” “严予?”安瑞将照片拿到了手里。 谢思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那时候他还不叫这个名字。”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了,吸了一口然后重重地吐出一个烟圈,“遥遥经过一年半的治疗之后,整个人明显开朗了许多……再后来,等高中毕业后,她读了大学,平常的行为举止也没有露出什么异常,于是我们就与这个人没有再联系过了。” 安瑞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严予和我母亲曾经是一对恋人?” 谢思凯惊讶地看了安瑞一眼,失笑道:“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安瑞低头看了一眼照片,然后问:“真的不是吗?还是只是舅舅你们不知道?” “真的不是,”谢思凯笑着摇了摇头,“遥遥心思单纯的很,如果真的交了男朋友她不会不说的,她这辈子啊,就和你爸爸……”说着,眼神黯了黯,有些烦躁地将烟按在烟灰缸里熄灭了。 “那……严予呢?”安瑞想了想,继续追问道,“如果说他对我母亲……” 谢思凯笑了笑,下意识的否认了:“不可能的,我记得那个人当时是有未婚妻的。” “未婚妻?”安瑞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那他的那个未婚妻现在在哪里?” 谢思凯摇了摇头:“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是吗?”安瑞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站了起来,“那么今天我就先走了,等到下次放假了我再过来看你和舅妈。” “暑假的时候,大宝也要回来了,到时候一起好好聚聚。”谢思凯伸手按了按安瑞的肩膀:“不过这段时间,你自己也要注意一点身体,别做一些对自己有危险的事。如果安氏有什么问题就来和我商量一下,能帮的我都会尽量帮的。毕竟马上就要高考了,别让太多的事情把自己压垮了。” “我知道的。”安瑞笑了笑,“好了,就到这里吧,小舅舅不用送了。小哲他已经开了车过来,马上就到了。” “那你自己小心。”谢思凯说着,将人送出了屋子。 安瑞走出谢思凯所在的小区时,安哲正靠在车子旁边等着他。见到他出来了,便抬头对着他笑了笑,伸手开了车门,道:“问到什么了?” 安瑞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上,随手给自己系上安全带:“一个新的人物。” “什么?”安哲也上了车,关上车门,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严予的未婚妻。”安瑞垂了垂眼,沉声道,“或者说,曾经的未婚妻……从她身上,或许我们能够知道些什么。” 安哲微微侧头看着安瑞那张因为紧绷而显得有几分阴冷的面孔,笑了笑伸手轻轻捏了捏他鬓间的碎发:“不过在那之前,让我们先去附近吃个饭吧……这几天,除了应付学校的考试之外,昼夜不停的奔波,一天只睡三、是个小时……今天又是一天没好好吃饭吧,你真当自己的身体是铁打的么?” “你心疼吗?”安瑞偏着头,脑袋抵着车窗,透过车窗出神地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意兴阑珊地问道。 “心疼。”安哲温柔地将揉着安瑞碎发的手下滑到他的耳垂上捏了捏,“听学校里的人说这附近好像有一家不错的店,去吃吃看吧……我们的时间还多,两辈子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片刻吃饭的功夫。” 也许是对于安哲长期这样时不时的触碰而反应迟钝了一点,安瑞虽然觉得安哲的动作有点过于亲昵了,但除了浅浅地皱了皱眉之外,却也没有再出言拒绝。 “走吧。” 第66章 安瑞从老k那里拿到了严予未婚妻的照片,翻了翻,是个年轻娇俏的女孩子,一双灵动的眼睛带着盈盈的笑意,看起来阳光可爱。 “你是说,这个女人也已经死了?”安瑞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看着老k问道。 老k点了点头:“死了十几年了……算起来那会儿你都应该还没出生。” “怎么死的?”安哲为安瑞端来一杯柠檬水,然后坐到了他身边,沉吟了一声看了一眼老k。 “自杀。”老k看着安哲,有些不满地挑了挑眉,“我的饮料呢?” “冰箱里有速溶咖啡,自己拿。”安瑞用脚尖踢了踢茶几,冷淡地道。 “啧。”老k咂了咂嘴,起身走到冰箱前,拉开门拿出一罐听装咖啡,然后一边将易拉罐拉环拉开了,一边道,“这个女人当初出了一场车祸,没死,但是把脸给毁了,身体上也落下了残疾……后来,她好像得了抑郁症,没多久就自己从跳楼自杀了。” 安哲看了一眼安瑞,然后问着老k道:“那么这么看来,想走严予未婚妻这条路也是行不通了?” “倒也不是。”老k笑着靠在沙发上,捧着易拉罐道,“在调查姚莉莉这个女人的时候,我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 “什么?”安瑞问道。 老k垂眸扫了一眼安瑞拿在手里的照片,然后对上他的视线,喝了一口咖啡,懒洋洋的道:“拿着这张照片去找一下安老太太问问,或许你可以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说着,又侧头朝着墙上挂着的时钟看了看,将手中的咖啡罐放在茶几上,顺势起了身:“我手头上还有几件事情要做,那我今天就先告辞了……祝你们好运。” 安瑞和安哲两人将人送到门口后,回到房间里换了件衣服,随后也紧接着出了门。 安老太太见到安瑞和安哲时脸上的表情有些惊讶,一边将两人迎进了屋子一边微微笑着道:“你们两个不是要念书么?都快高考了,怎么好好的今天想要过来我这了?” 安瑞走上前挽着安老太太的胳膊,笑着道:“当然是想奶奶了。” 安老太太伸手点了点安瑞的额头,笑着摇了摇头:“就知道说好听的,”说着,又伸手将安哲拉了过来,“这个时间你们都还没吃中午饭吧?正好,我让厨房那边多弄两个菜。” 安瑞笑着道:“不用那么麻烦了,随便弄弄就好了。我和小哲平时里吃的也挺简单的。” 安老太太拍了拍安瑞的手:“我知道,我知道了,你们先去那边坐好,等会儿就能开饭了。” 三个人一起热热乎乎地吃了顿饭,等到午饭后,坐在沙发上,安老太太一边低头织着毛衣,一边抬眸扫了一眼两人,道:“都憋到了现在了,说吧,你们两个小东西今天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奶奶你看出来了?”安瑞笑了笑问道。 “我还能看不出来?”安老太太叹了口气,笑骂道,“你们两个小滑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是吗?”安瑞垂了垂眼,若有似无地顿了一下,随后却是从口袋里将之前老k给他的那几张照片,递给了安老太太,“奶奶,我想问一下,您认识这个人吗?” 安老太太接过安瑞递来的照片,带着老花镜瞧了瞧,笑了起来:“这是谁?瑞瑞喜欢的孩子?” 安哲听到安老太太的话,微微抬了抬眼,缓缓地开口道:“这个女人叫姚莉莉,z市本地人,父母是一对普通的白领。十九年前,因为一场车祸导致毁容伤残后,”紧盯着安老太太骤变的脸色,一字一顿道,“跳楼自杀而亡。” 安老太太握着照片的手颤抖了一下:“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安老太太这么明显的情绪波动自然不会瞒过安瑞和安哲,两个人对视一眼,立即明白了老太太的确知道一些什么,于是继续问道:“姚莉莉与安家……有什么关系?” “没有,什么关系都没有。”安老太太将照片放到一边,重新拿起毛线,淡淡地否定道,“我不认识这个女人……安家也不可能和这么个女人有什么关系。” “奶奶!”安瑞皱了皱眉叫了老太太一声。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累了,想去睡一会儿,你们今天先回去吧。”安老太太拿着打到一半的毛线衣站了起来,声音有些严肃,“明天是星期一,你们也要上学的,快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再过一个多月你们就要高考了,也别太松懈了。” 言罢,快步走开了。 看着安老太太甚至有点落荒而逃味道的背影,两人更是暗自确定了心中的猜想。只不过安老太太不愿意开口,他们也不能硬逼,犹豫了一会儿,他们还是只能又出了老宅开了车回去。 “奶奶会想通的。”安哲帮安瑞将安全带系了起来,“她只是需要时间,别急。” “我知道。”安瑞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安哲伸手轻轻遮住安瑞的眼睛,“放心,我会在你旁边陪着你。” 与他常年冰凉的手不一样,安哲的手心很暖,有一种让人觉得安心的感觉。 “……嗯。”安瑞慢慢地闭上眼睛,“到了地方记得叫醒我。” “好。”安哲温柔的应着,嘴角缓缓勾了起来。 而在安家老宅—— 安老太太慢慢地楼上走下来,扫了一眼客厅,发现安瑞好安哲都离开了,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缓缓地走到客厅,在沙发上,那几张照片还散落在那里。老太太伸手将照片拿起来又看了看,照片上面的女子正是青春的年纪,阳光活泼,鲜活的跟朵花儿似的。 “……作孽,作孽。”安老太太叹着气,坐在了沙发上,眼睛有些失神,“作孽啊!” 第67章 安老太太这个人,虽然算不上什么菩萨心肠,但却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但是在姚莉莉的那件事上,她却的确是觉得昧了良心。 当年安海成一时冲动,不小心将这个女人撞成重伤,虽然她气自己的儿子在个女人的事情上这么没有分寸,但是首先想到的,却还是和安老爷子一起这么把这件丑闻压下来。 姚莉莉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大学生,而偏巧父母都在安氏旗下的公司里上班,一没什么权势,二也没什么钱,因此,他们想要把这件事遮掩过去也方便了不少。 不过一开始姚莉莉的父母自然是不肯同意的,当年她还特地为此跑了一趟医院,去说服那对夫妇。她还记得那对夫妇当时看到她的时候,那种愤怒而悲伤的脸——在第一次开庭后,他们吃了败诉。 安老太太在离开医院的时候,透过病床门前的玻璃看了一下坐在病床上,两眼呆滞的少女。那时候的姚莉莉,没有照片上这么阳光明媚的气质,整个人死气沉沉,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张娇俏的脸上被裹着一层层的纱布,看上去甚至有些恐怖。 那场车祸,似乎还夺走了那个女孩的右手。安老太太恍惚还记着,姚莉莉是个挺著名的美术大学里的艺术生,对于画画方面颇有天赋,甚至好几次都拿过全国大赛里的奖项。 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右手没了。 安老太太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疼,伸手轻轻锤了锤,然后又将那几张照片收了起来。 高考的时间一天天逼近,即使是安瑞和安哲两个人,也不免将放在别的地方的心思收了收,准备专心应付一个月后的高考。而与此同时,贺殊那边也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明明安心在这个高中里当着大半年的老师了,却在最后的一个多月里撂了担子。全班人看着临时接管这个班的数学老师,面面相觑,不过倒是也没再多问什么。 六月初,就在高考前夜的时候,z市又爆出一条消息。市中级法院的法官由于脑瘤手术失败不幸身亡。这条消息夹在一大堆明星要来z市开演唱会、xxx新电影即将上映诸如此类的新闻报道里,一点都不起眼,然而,安瑞和安哲两个人却都是下意识又去搜索了一下这条新闻。 该法官的主治医师是……严予。 安瑞眯了眯眼,紧盯着屏幕拿起手机给老k打了个电话:“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件事……”微微停顿了一下,问道,“当初姚莉莉那件案子的法官,是不是就是今天死的那一个?” 老k在电话里吹了一声口哨:“猜对了。” 安瑞沉默了一下。 “要听听我的想法吗?”老k在手机那头道,“严予这个人,心思很深,而且报复心很强……无论是你爸还是那个法官,对于当年那件事的参与者,他肯定一个都不会放过的……最近一段时间,你最好要让你家老太太小心一点了。” 安瑞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好,我明白了……如果有什么新的情况,你再联系我。” “明白。”老k笑了笑,然后挂了电话。 安瑞挂了老k的电话后,朝安哲看了一眼:“看样子,这是属于严予的报复。” “打个电话给安奶奶吧。”安哲道。 安瑞点了点头,又打了个电话给了安老太太,电话响了许久,才被那边接通了。 “瑞瑞啊?”安老太太在那边喊了一声,“怎么这个时候给奶奶打电话了?晚饭吃过了吗?” “早就吃过了。”安瑞应了一声,道,“我想问问……你晚上看到了那条新闻吗?” “新闻?什么新闻?”安老太太随口问道。 “z市中级法院的那个法官……死了。”安瑞轻轻地道。 “死了?”安老太太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有些摸不准安瑞的意思,“哦,那是挺可惜的。” “死于脑瘤切除手术中,”安瑞看着前方的某一点,对着手机那边道,“手术的操刀医生叫严予……或者说,他应该叫严肖宇,十九年前,他是姚莉莉的未婚夫。” 电话那边蓦然传来一声玻璃杯掉到地上的脆响,安老太太声音有些抖:“瑞……瑞瑞,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奶奶,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安瑞低声道,“严予他来为十九年前的那件事开始进行复仇了……那个法官是,爸爸是……那么,奶奶你呢?” “我……我……”安老太太结结巴巴地说着话,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矛盾的混乱状态里。 “当年,奶奶你到底做了什么?”安瑞追问着。 安老太太用力地闭了闭眼,沉默了好一会儿,又蓦然将电话挂掉了,顺手拔掉了电话线,然后整个人颓然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当年,她做了什么? 安老太太痛苦地用手撑着自己的额头:她花钱买通了法官让那个女孩吃了败诉;她让那对夫妇背上了挪动公款的罪名并因此遭到解雇;然后……她甚至动用了自己的关系雇佣了一批人日日去他们家骚扰,威胁他们撤诉。 最后,他们自然是放弃了上诉,选择了庭外和解,只不过,最后那个女孩还是死了。从十一楼跳下来的,死相凄惨可怖。 安老太太急促地呼吸着,用力地摇了摇头。 自从安瑞和安哲将那个女孩的照片带过来之后,这段日子她总是会做噩梦。梦里有个脸上裹着绷带的女孩,一次次地从高楼楼顶跳下来,正好摔在她的脚边,血肉模糊,脑浆甚至溅到了她的身上。 那么真实,那么令人恐惧。 安瑞看着手里被强行挂断的通话,眼眸稍稍深了深。 “老太太还是不愿意说?”安哲给安瑞倒了一杯柠檬水,微笑着问道,“那你现在想怎么做?” 安瑞摇了摇头,接过柠檬水喝了一口:“当前,先把明后天的考试考过,其他的……”安瑞看了一下墙上挂着的挂历,“等高考结束后再说吧。” 第68章 高考的日子有些闷热,夏蝉趴在树上拼命的鸣叫着,无端有些恼人。已经连续半个多月没有下过雨,过于刺眼的阳光照射在身上都会隐隐约约产生一种疼痛的感觉。 这一年的考试有一点难度,不过安哲和安瑞考的都还算平稳。考完之后,两个人回了家,先是打了一个电话给老太太,然而电话响了好一会儿,却是被女佣接了起来。 “奶奶呢?”安瑞出口问着,“让她接一下电话。” “小少爷吗?”女佣道,“安老夫人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安瑞心中闪过一丝微妙的不安感:“出去了?去哪儿了?什么时候的事?” 女佣想了一下,道:“大概就是中午那会儿……十二点多吧,接了个电话,然后匆匆慢慢就走了,我让老夫人吃个饭再过去她都没理我。” “是吗?”安瑞心中的不安更甚,“那就先这样,如果奶奶回来了,你记得打个电话回来通知我。” “是的,我知道了。”女佣在那边应了一声,然后安瑞便挂了电话,紧接着,迅速拨打起安老太太的私人手机来。 “别急。”安哲看着安瑞有些难看的脸色,安慰性地握了握他另一只手臂。安瑞抿了抿唇,却没有说话。 手机铃声响了很久,直到那边自动挂断了都无人接听。安瑞略有些焦躁地打了好几遍,正当他准备放弃的时候,手机那头却突然被人接通了。 “奶奶?”安瑞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奶奶?”低沉而从容,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安瑞眯了眯眼,声音也压低了一点:“……严予?” 那边又是一阵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啊,小少爷。” “我奶奶呢?”安瑞攥紧了手机问道。 “你奶奶?”严予靠在墙上,看着那个被自己扔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安老太太,轻蔑地弯了弯唇,“给莉莉陪葬去了。” 安瑞瞳孔一缩,安哲见着情况,一手夺过安瑞手里的手机,对着手机那头的人低声道:“她到底在哪里?” 严予笑了笑,点了一根烟:“好吧,我承认,她现在还没死。”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地吐出一个烟圈,“只不过再过一会儿,可就说不定了。至于她在哪儿……你们找吧,在她死之前,如果你们能找得到的话……”说着,冷冷地笑了笑,挂断了电话。 随手将手机丢到一边,严予缓缓地走到安老太太面前,蹲下身子,看着面前那个面容苍老憔悴的女人,扯了扯唇角:“老夫人,现在看上去,你比起当年可真是老了不少啊。”伸手弹了弹烟灰,“这么多年,你曾有为你做过的事情而感觉到后悔过吗?老夫人?” 安老太太嘴巴里被塞了布,她惊恐地望着严予,只能不停地发出“呜呜”的叫声来。 严予看着安老太太狼狈的样子,又是冷冷地笑了起来:“是了、是了,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为别人的不幸而感到后悔呢?就算死了几个人,只要不伤害你的利益,死了就死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应该还不知道吧,莉莉的爸爸妈妈都死了,”严予脸上的表情很柔和,语气也是温柔的,只是紧盯着安老太太的一双眼睛却带着刻骨的仇恨,“在莉莉跳楼之后。” 安老太太倏然睁大了眼,似乎是有一点不可置信。 “你果然不知道。”严予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安老太太的表情,然后大笑出声,笑了好一会儿,他的表情渐渐阴冷下来,眼角染上了一丝血腥暴虐,“阿姨当年在生产时出了一点意外,这辈子她都只能有莉莉一个孩子。莉莉死后,阿姨因为过度伤心,身体越来越差,没多久也就走了。” 严予将烟头在安老太太身上摁灭,听着老太太闷在喉咙里的惨叫,表情里掺杂了几分愉悦:“因为你当年那个‘挪用公款’的罪名,叔叔在大公司里都没有办法找到工作,紧接着,女儿和妻子的逝世,对他来说更是致命的打击……后来他染上了赌瘾,把身家都输光了还欠了一大笔债,最后活活让人打死了。” 安老太太一张脸苍白的可怕,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她的全身都在抑制不住地哆嗦着。 “你看,你做的多好,”严予微笑着,“不费多少力气,只不过是碰碰嘴皮子,就轻易地杀掉了三个人。” 安老太太拼命的摇着头,眼泪缓缓地流了下来。 严予玩味地看着老太太流泪的样子,继续道:“我从国外回来的时候,莉莉已经死了,阿姨也快不行了……你能猜到我当时的心情吗?”说着,拿出了一张照片,在她面前晃了晃,“这是你的一对孙子吧……看起来都已经是很优秀的孩子啊。” 安老太太眼睛里的泪水掉的更凶了,她拼命地想要说话,但是最终却只能模糊不清地发出“呜呜”的声音来。 “对,对……就是这个表情,”严予拍了拍手,“就是这种绝望的表情,”眼神却暗沉了下来,“你猜,当年的叔叔阿姨们……是不是,也是像你这样的表情?” “严予之前才刚刚弄死了那个法官,现在应该还在警方的监控下才对。”安哲将手机还给安瑞,询问道,“要报警吗?” 安瑞沉默了一会儿,攥进了自己的手机,却没有回答。 安哲看了看安瑞,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你如果没办法下决心,那就我来……” “等一下!”就在安哲准备拨号的时候,安瑞却突然伸手按住了安哲的手,他看着安哲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要报警。” 安哲审视地看了看安瑞略有几分挣扎的脸,然后微微笑着将手机收了起来:“好,那我们自己找。” 第69章 虽然暂时对于严予的行踪毫无头绪,但是安老太太失踪才不过几个小时,至少能够肯定严予和安老太太暂时应该还在z市里。 “老太太当初出门是坐的出租车,从门卫那边应该可以找到的监控录像。”安瑞拿起车钥匙,一边穿鞋一边对着安哲道,“我现在去老宅那边拿录像带子,老k那边我已经联系过了,他说待会儿过来一趟。你在这里等着,看看他能不能再动用手里的关系帮忙找到什么线索……一有什么消息,就打电话给我。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你开车去?”安哲看着安瑞的动作,微微皱了一下眉,“你可以吗? “放心,没关系。”安瑞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我一个人练习过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要不然,还是我去那些拿录像带……”安哲看着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换你在这里等老k。” “不管怎么说,那是我奶奶。”安瑞却抬头看着安哲,淡淡地拒绝道“我会小心的。有什么事的话就电话联系,我先走了。”言罢,紧接着“嘭”地一声将门关上了,然后迅速地离开了。 安哲站在原地,黑沉的眼睛深深地看着紧闭的大门好几秒,心底某一种微妙的不安却开始一点一点地蔓延了出来。这是一种奇妙而熟悉的感觉,让他几乎焦虑得有些坐立难安。 这不是他第一次产生这种不安。安哲垂着双侧的手一点一点握成拳,上一次,他拥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是上辈子安瑞出车祸之前。 安哲的手蓦然握紧,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冲出去将安瑞拉回来。 然而,他却不能这么做。 安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将心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暂时抛到了脑后,回过身坐到沙发上,弯腰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放在手里轻轻摩挲着冰凉的机身,静静地继续等待着。 安瑞开往老宅的时候正值下班高峰期,车辆在路上堵得让公路都几乎瘫痪了。等赶到老宅那边拿到录像带时,已经快到晚上九点了。 “带子我已经拿到了,”安瑞一边开着车一边对着安哲那边道,“老太太做的那辆出租的车牌号是xxxx,最后两位数字因为角度原因看不清楚……我现在正带着监控带子往回赶,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找到那辆出租车。” 安哲接到了安瑞的电话,整个人稍稍放松了一点,“嗯”了一声,微微笑着道:“正好,老k也过来了,我们等会儿可以再一起研究一下……对了,你现在到哪儿了?” “快过桥了。”安瑞随意地说着,“现在路上人不是很多,大概再有二十分钟我能到家。不说了,我挂了。” “路上小心些。”安哲想着,还是补充了一句,直到听到那边已经变成了忙音,这才无奈地挂了电话。 老k坐在安哲对面,饶有兴味地看着安哲脸上的表情,拿出一根烟在桌上敲了敲:“有打火机吗?” “没有。”安哲将手机随手放在一旁,礼貌地微笑着,“瑞瑞闻不了烟味,所以家里不会准备这些东西。” 老k伸手抓了抓头发,将烟塞回烟盒里,靠在沙发上笑着,道:“这么看起来,我倒是真的以为你姓安了。” “我本来就是姓安的。”安哲淡淡地看着老k,“贺家和我没有关系。”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意味深长地道,“我也不希望贺家与瑞瑞有什么瓜葛——无论是你,还是贺殊。” “但是这可不是我所能决定的。”老k耸了耸肩,他睁开眼看着安哲,脸上难得没有带着笑意的模样竟然也颇有威慑力,“贺殊我自然是管不了的,至于我这边……”老k道,“安瑞是我的朋友。” “朋友?”安哲轻蔑而又冷漠地扯了扯唇,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瑞瑞不需要什么朋友。” 老k捏着手里的香烟盒子,好一会儿,道:“你不觉得,作为一个安家的养子,你对于这个弟弟管得太多了吗?” “他是属于我的。”安哲微微笑着,“瑞瑞是我的。” 尽管一直隐隐约约猜到了安哲对于安瑞可能是怀着一点不同于兄弟之情的东西,但是老k却没想到安哲居然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抬着头看着安哲坦然自若的脸,老k压低了声音道:“可是,就我看来,安瑞可不见得是这个想法。” 安哲脸上虽然还挂着笑,眼神却蓦然阴冷了下来。不可否认,老k的话的确是戳中了他的痛处。他喜欢安瑞……或者说,他爱安瑞,爱了整整两辈子。但是,无论他承不承认,安瑞对于他的感情与他付出的远远还不对等。 他甚至不敢去确定安瑞是不是开始喜欢他。这是他不愿意去面对的部分,然而此时此刻,却借由另一个男人的嘴说了出来。 老实说,他极讨厌老k。或者说,他极讨厌每一个意图分割安瑞注意力的人。 虽然安瑞从来没有明说过,但是安哲知道,安瑞信任这个人,可能比起信任他,他的瑞瑞还要更信任这个人。 即便这两个人的交往无关风月,但是他们间的拥有的这种默契与信任关系却也是他所无法忍受的。 老k看着安哲的表情,心里也差不多有了底:“而且,安瑞虽然年纪还小,但是我看着也没觉得他会好好的就喜欢上一个男人,”看着安哲的脸,“啧”了一声,“更何况是一个和自己有着名义上兄弟关系的男人。” 话说完,两人之间的气氛立刻紧张了起来。 然而,还未等两人之间出手,一道刺耳的手机铃声却在小小的空间里面炸开了,安哲随手拿起手机,按下了接通键,刚刚“喂”了一声,便听那头传来了一阵电视的声音。 “xx大桥三分钟前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一辆车牌号为xxxxxx的黑色轿车发生侧翻,伤者已送往oo医院进行抢救,具体情况……” 随着一声轻笑,那边的电话被猛地掐断了,安哲拿着手机,脑子却一片空白。 “谁打来的?”老k看着安哲面色有点不对,下意识地出声问道。 车牌号……xxxxxx?安哲感觉自己胸口疼得快要让他窒息了。 “瑞瑞……出事了。” 第70章 完结 安瑞感觉自己被一片完全的黑暗包裹着,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站起了身子,朝着某个不知名的方向慢慢地走了起来。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方走着,竟然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疲倦。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开始一点点的散去,阳光照射进来,周围被黑色隐藏住的景物开始一点点地显现出来。那是一个被栅栏围起来的地方,里面有很多姿态疯癫的人。他穿过那道栅栏走了进去,然后,他看见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缩在一个阴暗的拐角瑟瑟发抖。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他们,呜呜……呜呜……你别过来,别过来!” 安瑞安静地望着那个因为发疯而很快被两个健硕的女护士拖走打了安定的面容枯槁的女人,站了一会儿,然后又离开了那个地方。 紧接着,天色仿佛暗了许多,安瑞走进一条小巷子,巷子很脏,有一种刺鼻的味道在空气中漂浮着。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一个面色发黄、形容猥琐的男人闯进了这条小巷子,然而还没跑几步,整个人就突然被后面追来的彪形大汉按到了。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啐了一口唾沫,踩着他的背骂道:“周建山,你他妈不还钱还敢跑?上次我就说了,这个月不还钱,我就卸掉你一只胳膊,看来你是拿老子的话不当会事儿了是吧?” 说着,冷笑了一声,松开了踩着周建山背的脚,朝着左右的大汉睇了一个眼神,两个大汉点了点头,不顾周建山拼命的哀嚎,手脚利落地直接动手砍掉了他的一只胳膊。 “今天我只卸你一只胳膊,”那个男人点了根烟,“要是一个星期内你再不还钱……” 安瑞站在小巷子的深处,看着那个趴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卑微的像条狗一样的周建山,微微垂了垂眼,又继续向前走。 走着走着来到了马路上。身边是拥挤的人潮,安瑞静静地站在马路中央,缓缓地抬头看了看对面的白色建筑。 第一医院。 安瑞看了这个医院很久,像是思考着什么,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许久,他微微偏了偏头,将视线转到了那个穿着黑色t恤,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经过,继而径直走向那个医院里去的年轻男人身上。 ……他是谁? 安瑞觉得这张脸让他有些熟悉,甚至脑子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就先一步跟了上去。 电梯里只有那个年轻的男人一个人,安瑞站在他身边,但是那个人好像并没有看见他。电梯一直升到了三楼,男人从电梯里走了出去,一直走到走廊的最深处,然后推开了一间病房的门。 病床上躺着一个纤弱的少年,额头上密密地缠绕着一圈绷带,双眼安静地闭着,毫无血色的脸苍白的可怕。 安瑞摸了摸自己的脸,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少年跟自己好像有点像。 “瑞瑞。”安瑞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像是强自压抑着什么,低沉嘶哑得不成样子,他伸手摸着那个少年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什么一碰就碎的珍宝一般,“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好好的陪在我的身边呢?” “你是我的。”男人的指腹划过那个少年紧闭的双眼,他漆黑的瞳孔里闪烁着某一种炙热疯狂的亮光,“你是我的。” “你以为……”男人俯下身子,若有似无地在那个少年苍白的唇上微微贴了贴,亲昵地仿若在于自己最心爱的情人对话一般,“这一次,我还会让你就这么离开我么?” 安瑞觉得自己的头有些疼。他双手抱住自己的头,缓缓地蹲下身子,那种渐渐加剧的疼痛感简直令他难以忍受。 又不知过了多久,等脑子里的那些疼痛终于平复下来,安瑞才发现周围不知怎么渐渐地又重新黑了起来。他站立在原地,四处看了看。 没有路。哪里都没有。 安瑞缓缓地抬起了手,然而手指的指尖却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风。他微微顿了一下,直到确定那里真的有风吹来,然后才慢慢地将手收了回来,看了看那个方向,又走了起来。 走了很久,眼前突然一阵强烈的白光让他几乎睁不开眼来。他伸手微微挡了挡,好一会儿,才渐渐适应过来。 这是一栋荒废了很久的大楼,墙上早已经被侵蚀得不成样子。安瑞走进楼里面,伸手按了按电梯的按钮,只是那按钮却并没有反应。他侧头看了看旁边的楼梯道,然后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 一共有十一楼。 安瑞看着面前那扇通往楼顶的锈迹斑斑的铁门,伸手推了推。 门被推开了,安瑞站在门口向前看,楼顶上站着他先前在医院看到的那个男人以及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 “哟,这么久不见,你都已经这么大了。”白大褂看着那个年轻男人,微微笑着,“小哲。” 小……哲? 安瑞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瑞瑞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姓安。” “那么谢遥呢?” 白大褂从容的脸色微微染上了一点阴郁:“谢遥是自杀。她是自杀不是吗?”他这么说,“而且她也该死。” “一场精心策划的自杀,”男人微微笑着,“以及,你觉得她该死,是因为她没有喜欢上你,还是因为,她嫁给了你未婚妻所爱上的男人?” “闭嘴!” “你策划了谢遥的死亡。因为心爱的未婚妻因为安海成死了,所以你也想让安海成尝一尝心爱的女人死去的痛苦……但是,不管你怎么否认,你心底是爱慕着谢遥的,哪怕那时候你已经有了一个心仪的未婚妻,但是你却还是爱上了谢遥。” “闭嘴!”白大褂阴冷地低吼一声,冲上前去给了安哲一拳。 安哲一矮身夺过他的攻击,紧接着左脚一个借力,右腿一个横腿扫了过去:“所以,你后悔了。你更加痛苦。于是,你更加疯狂的想要报复安家。不只是为了姚晶晶,还是为了谢遥。” 安哲夺过严予的数次攻击,最后瞄准一个严予因为自己的话而产生动摇的一个瞬间,猛地向他的腹部一踹,直接将人踹到了围栏边缘。 严予捂着腹部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一双死死地盯着安哲,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声音。 “当年李雅因为精神错乱将我从路上抱走了,后来她在你那里接受心理治疗的时候,你察觉到了这是一个机会,所以你动用了心理暗示,让她将我丢在孤儿院里。在那之后,你害怕她泄露什么,所以就直接杀了她。”安哲拿着一把枪,指着严予的脑袋,微微笑着,“然后,你接近了我,想方设法让安家以为我是安家的孩子,将我送回了安家——却又在那之前,强行将我的记忆洗掉了。不得不说,针对别人的心理问题,你的才华简直令人惊叹。” 严予看着安哲手中的枪,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却也不敢再乱动弹。 “然后,长达十几年的计划便开始了,你想好了每一个环节,丝丝入扣,严密周到,”安哲笑了笑,“安老爷子、安海成、谢遥、周玉婷、安瑞、我,甚至于贺家,你将一切都算计得太好了。” 严予冷冷的笑了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从始至终都不相信自己是安家的孩子,这么多年,你居然会和安瑞走在一路!我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安瑞是脑子坏了?他居然也在一开始就接受了你!” “不,你的计划好极了。”安哲的眼神突然充满了阴翳,“好极了——简直完美。” 严予刚准备问什么,却突然看到安哲的手缓缓地拉开了手枪的保险栓,他微微瞪大了眼,声音发着颤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 安瑞看到那个被白大褂叫着“小哲”的男人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扭曲而愉悦的表情:“无论你杀谁都好,但是你不该动瑞瑞的……你不该动他。” “你、你冷静一点!”严予颤抖着道,“如果杀了我,你也会……” “永别了。”安哲微微笑着,轻轻吐着字。 安瑞感觉世界又在慢慢变黑,意识也渐渐地开始模糊起来。在闭上双眼的最后一刻,他只听到了那一声“啪”的响声,然后,整个世界又重归了寂静。 “滴哒……滴答……滴答……” “瑞瑞。” “瑞瑞。” ——瑞瑞? “醒一醒。” “我们……该回家了。” 回家。 安哲从车子上跳下来,拨开拥挤的人群,疯狂地冲向医院三楼。三楼的走廊上,有一个拿着佛珠的老太太正低着头轻声地念着什么。见他来了,看了他一眼:“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还在上课吗?直接从大学里赶回来的?” 安哲点了点头,缓了缓气息,然后走到老太太身边,低声道:“奶奶,瑞瑞他……” 安老太太看他一眼,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却又叹了一口气:“醒啦……醒啦……”摆了摆手,“进去吧,进去吧。” 安哲伸手握住门把手,心底竟罕见地起了一分忐忑。暗自在心里自嘲了一下,猛地扭开了门,径直走进了病房。 半靠在白色的病床上,面目精致的少年看起来比之前更急纤弱了。原本鲜艳的唇色如今泛着不健康的白,但是一双深色的眼睛却是鲜活的,静静看着他的时候,像是一泓春日的湖水一般。 ——瑞瑞…… “你是谁?” 然而,还没等他喊出那个他放在心底已经太久太久的名字,那边,少年却突然看着他淡淡地出了声。见他没有回答,少年便抬了眼,又轻声问了一遍:“你是谁?” 他是谁?他的瑞瑞居然问,他是谁? 安哲微微垂了眼眸,唇角却一点点地扬了起来,他缓缓地走到安瑞的身边,微笑着,双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按住安瑞的双肩,然后,俯身在他唇上印了一个吻。 “欢迎回来。” 安哲的唇轻轻贴在安瑞的唇上,纯黑色的瞳温柔地对上那双深色的,交缠在了一块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暧昧着,牵引出了一派缱绻悱恻。 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会一点一点教给你。全部的,教给你。 “mylover。”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枯叶难烧】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